婚期渐近, 流景与宁慧二人才断了暗中来往。
这一日是十月头上,德武侯府忙得鸡飞狗跳,尽在安排后日婚宴之事, 忽闻门子来报, 门外有人要见二公子。
雷府只有两个公子, 一个是雷乾亲生的雷越, 还有一个宁荼硬塞的流景。
自从当了雷乾“义子”, 又蒙宁荼赐婚,流景也在皇都也有了名气,初时有意结交而登门拜访者不再少数。
但流景实在不善应付官场中人, 她虽在雷乾教诲下已改了几分,对着旁人时脸色不再那样清冷, 但终究本性难移, 她不是多话搭讪的人, 来人问一句她答一句,着实没有意思, 这人也就渐渐少了些。
这些日子雷府忙得脚打后脑勺,官场中人哪个能没有眼色,这时来寻雷府的二公子?
那这来的必然是故人。
流景因此亲自迎出门去,远远便见德武侯府门外站着的,却是卷耳。
久未见卷耳, 流景见她又蹿高了些, 云鬓低垂, 一身水绿的衣衫外面罩了件夹衫, 盈盈站着。
流景走得近了些, 见只有她一人,不由问道, “先生呢?”
“爹爹在客栈。”
卷耳顿了一下,才把低垂着的头颅抬起来,对着流景微微笑了一下,“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流景想起当日在大殿上,薄言曾言想要云游江湖。
卷耳点了点头,眼眶微红,却始终也没让眼泪落下来,“爹爹和我本打算早走,奈何圣上挽留,才耽搁至今。”
其实也不是非现在走不可的,此时已是十月,天气转寒,草木微黄,不宜出行。爹爹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曾问她,是否要等流景婚宴过后再走。
但终究别离,拖延何益!
流景忙问,“何时起身,我先去拜望先生!”
卷耳拦住了她,“即刻启程,东西也已收好了,爹爹托我带话,说官场险恶,你虽有雷府庇护,但也千万小心。”
“即刻启程?”流景不曾想到这样急,她婚宴的帖子,自然也是递到薄言手上去的,“后日……”
卷耳望着流景,又笑了一下,“后日便是你大喜的日子。如今皇都里贩夫走卒都在议论此事,说德武侯府聘礼隆厚,我朝又只有一位公主,圣上爱护有加,嫁妆也定然丰厚……我暗中想着,那一定热闹极了,可是我……”
卷耳停了一下,让那汹涌的泪意淡下去,尽量说的平常疏离,不至失了自尊,“送药不吉,但爹爹说你不会在意这些陋规,且你定然用得着。”她送上一堆瓶瓶罐罐,看着流景接了这贺礼,又道,“山高水长,或无再见之日,望你千万珍重。”
流景抱着一捧药,看卷耳的身影转过将军巷巷口,消失在巷外熙攘的人群里,却也只能默默道一声珍重。
三日之后便是大婚之日,这一日皇城内遍贴喜字,大早便见迎亲的队伍从将军巷吹吹打打地出发,队伍之长,那迎亲的轿辇已到了皇宫之外,那挑着聘礼的挑夫还在街上。
天家婚宴,聘礼陪嫁自然丰厚,这也没什么好说,百姓们大早起来推搡着上街,除却凑热闹,自然还是来看新郎官的。
只是不知为何,别家的新郎官大都乐呵呵的,而这位宣威将军一身喜服,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却是脸色青白,神情紧绷!
前些日子人人都传公主与宣威将军是在军中结缘,两人生死共度,早已定下了终身。
这对寻常女子自然是伤风败俗之举,但这位公主军功显赫,却又另当别论,人们大都羡慕这一对是神仙眷侣,定然伉俪情深。
即使如此,却为何今日迎亲之时,这位将军脸上看不出喜色?
难道传言有误?
其实流景只是紧张。
纵使雷越多次提醒她别板着脸,她还是紧张,比她以往经历过的任何时候都紧张。
她坐在马上,只觉得眼眶发热,鼻头发酸,喉间都是哽咽。
从前应诺宁慧定然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她过门,她那时不曾料到宁荼会赐婚,她尚预备请薄言作伐,求娶宁慧。
如今她竟不费心思,宁慧竟使这一切成真。
而她,此刻便是去接这个聪颖坚韧,与不动声色处让她痴迷至深的人了啊!
迎亲轿辇候在皇宫外面,天气寒凉,流景却已擦了三次冷汗。
寅时三刻,宁慧凤冠霞帔,竟是被宁荼从宫门背了出来。
历来旧俗,新嫁娘出闺房时要被兄长背出门去,送上花轿。民间女子自然得享此待遇,就算没有亲兄长,堂表兄弟总是有的。
公主们亲兄长地位太过尊崇,大多都寻堂表兄弟来背,更有一阵公主们出嫁,都是被宫人背出去的。哪知到了宁慧这里,却是皇帝亲自背着妹妹上花轿,这只怕历朝历代,都是少见。
人人赞叹之余,也钦羡雷家能得此殊荣,一个义子娶了公主,还是如此得圣上欢心的公主,这等荣耀,足以荫蔽雷氏几世子孙了。
宁荼背着宁慧出宫门,迎亲之人乌压压跪下来三呼万岁,后面的人看不清前面的状况,听得万岁两字,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迎亲的队伍蔓延数里,一时只见从皇宫门口到皇都集市,行人百姓,贩夫走卒,听着万岁两字,都跪了下来跟着行礼,场面蔚为壮观。
那十六抬的大轿已压了下来,侍婢打起轿帘,宁荼将宁慧放在轿内,却还立在轿前不肯离去。
他不走可没人敢催,众人都埋头跪着,但听良久宁荼才道一句,“去吧。”
轿帘落下,众人起身,十里红妆连着乐人,陪嫁,侍婢,浩浩荡荡又往将军府行去。
因是圣上赐婚,拜天地时更多了一拜,来叩谢皇恩。
宁荼并没有来,雷氏一族连着宾客新人都面北拜了三拜。
宁慧被送入洞房,流景却要去酬应宾客,待得席散已是月上中天。
因是洞房之夜,雷越陪着流景吃酒时替他挡了不少,流景才不至于醉死。
府里静下来,流景并不急着回去,带着酒意在回廊里坐了一阵,凉风拂过,酒意醒了三分,回想今日之事,却还觉如梦如幻,不甚真实。
但眼前红灯还挂着,红烛也还烧着,往来收拾残局的仆妇小厮身上都还系着红丝绦,一切又无比真实。
洞房设在雷府北院,过一道回廊便能到了,新房门口立着一众等着伺候的仆妇,见了流景都屈膝行礼,“驸马!”
流景推开门,屋中红烛高照,宁慧一身喜服,侧身坐着榻边,闻声微微抬头,她头上喜帕还未揭开,流景却想她一定是笑了。
流景在门口站了一阵,才轻轻走过去坐在宁慧身边,她并未先掀盖头,倒是先握住了宁慧的手,手指在宁慧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秋红贴身伺候,端着合卺酒,福了一福,“该揭盖头了。”
流景捏了捏宁慧手指,才放开宁慧的手去掀盖头,喜帕红烛映地宁慧原本苍白的脸颊晕着几分红色,眉眼间的温润神色如细雨浸进流景心头,汇成河流,汩汩流动。
这样的眼波在流景脸上一扫,流景但觉自己受尽蛊惑,这一刻她不想饮什么合卺酒,也不想听什么撒帐祝词,她只想亲吻眼前这个人,只想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感知这一切的真实性。
大抵她的眼神炽热,宁慧脸上更红了些。她接过秋红递来的合卺酒,与流景一起饮了,朱唇轻启,吩咐秋红,“关上门,出去,不得召唤不许入内。”
“可是……”秋红要说可是还没撒帐,但看宁慧眼神,明白说了也是白说,只得应了声是,退了出去,关上门,遣散了众人。
听得门吱呀一声关上,宁慧唇边露出笑意,如水眼波在流景脸上流转,轻轻唤了一声,“驸马,夫君,流景……”别的都不要紧,她是流景,是这个人便好。
流景闭上眼睛静静听罢,应了一声,睁开眼眸,手臂一伸,已将宁慧拉进怀中。
虽未撒帐,但榻上有早先摆好的桂圆荔枝核桃等物,硌人的很,流景伸臂一扫,但见五色果蹦着跳着逃也似地滚了一地,谁也不去管了。
喜服繁复,流景急切地吻在宁慧颈间,却半天也解不开衣服,宁慧又痒,又觉得情难自禁,发间珠饰金钗多的碍事,宁慧一件一件取下来,尽数随手抛在地上,也不知怜惜。
流景失了耐心,手上用力,喜服连着里衣都在裂帛声里尽数破开,露出宁慧有些白皙而消瘦的身子。
流景的狂热燃起宁慧的情|欲,她乖顺地顺着流景的劲道退去了浑身的衣衫,流景有些用力,有些微的疼痛,她只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伸臂环住流景的腰身……
德武侯府北院里春光满室,后院里却有人形单影只。
红纱灯照的后院的石桌也蒙上一层暗淡的红色,那石桌设在梅园中间,如今十月,尚无梅花,梅树横斜的枝条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皎月白如银,照得人心里发慌。
雷越斜着身子坐着,他替流景挡酒,喝了不少,此刻已醉的不轻,但他却还想喝,他往石桌上放着的两只酒樽里填满了酒,拿起一杯轻轻碰了一下另一杯,自言自语道,“师傅,今日公主成亲,普天同庆,咱们干了这杯!”
碰完了杯才觉醒一般自嘲一笑,自饮了一杯酒,“过完年后我便自请去戍守西北,你……”他说不下去,端起桌子上另一杯酒,正要一饮而尽,忽觉手上一空,一人骂了一句,“呆子,谁是你师傅!”
雷越闻言回头,正见月影底下一人一身紫衫,正仰首饮尽杯中酒,不觉心情开敞,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