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不羡鸳鸯

别人家娶媳妇, 新媳妇敬茶时欢欢喜喜。

雷家娶媳妇,第二日敬茶前雷乾与陈氏还要先对着公主拜一拜,虽说到底被宁慧和流景挡住了, 但雷乾心里终究不畅快。

述罢国法述家法, 流景这个“义子”虽然是个假货, 但既然入在雷乾门下, 终还得规规矩矩领着宁慧敬茶。

这回换公主来跪自己, 还是实打实的跪,雷乾心里也没痛快起来!

正堂上雷氏夫妇高坐,宁慧红色便服, 云鬓轻挽,由流景陪着, 端端正正跪在陈氏面前。

她们小夫妻二人一夜欢好, 宁慧一早自然面色含春, 笑起来当真是温柔端和,眼波如水。

陈氏哪里知道这段婚事中间的弯弯绕绕, 看宁慧这般乖巧,喜欢不已,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一对白玉如意,各色各样的金果子, 两只镯子, 连着自己头上那支镶红珠金步摇都给了宁慧, 犹觉得自己轻慢这个看起来柔顺的公主。

雷乾看着老妻傻呵呵一通乐, 心里愈加郁闷, 只一荷包银子打发了了事!宁慧那是他儿媳妇么?他还不敢以公爹自居!

拜完公婆要拜雷越,两人齐齐对着雷越叫了声哥哥, 雷越听得嘴角都要抽筋!

可怜老妻尽职尽责,等着早饭的当儿一个劲地拉着宁慧的手,要说些什么男人不能听的体己话,宁慧新嫁娘,一低头的娇羞,脸颊已染上红晕,低着头跟着陈氏去了后堂。

雷乾看宁慧如此能装能演,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吐也吐不出,烟也咽不下,憋得只拿眼神瞪雷越撒气。

而况老妻还留有任务,流景这个义子便留给雷乾训示。

雷越看父亲脸色不妙,以自己还是个没成家的有为男儿,此次训示不听也罢的借口乖觉地溜了,一时之间正屋里只剩了雷乾和流景面面相觑!

雷乾抬着眼皮看了眼流景,这人本是极清丽,单论颜色,尚在宁慧之上,做男儿打扮也撑得住气势,除却有点匪气,这新衣一装扮,还真是玉树临风般俊秀,况也不止皮相,她这人肯吃苦,踏实,识大体,又有些机变,是个可造之材。

要真是个义子,雷乾大抵也认了。

可是现在……雷乾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现在训示什么?要她们和美度日,早些开枝散叶?这话还是留着给自己亲儿子说罢,那小子不几日便要行加冠之礼,却还连个亲也没定下!

正经儿子还没说下亲,冒牌的“义子”却娶了公主,雷乾想到此又郁闷了。

大抵是流景实在等不到雷乾的训示,便深深一揖道,“此次的事,多谢侯爷周全,流景万死难报。”

雷乾哼了一声,“也不必谢老夫!”他拱一拱手,“圣上的意思,要谢也是谢圣上。”

流景心里不以为然,圣上也是被宁慧所迫,否则怎会成事,要谢也是去谢宁慧。

但她与宁慧已成夫妻,再要执意言谢未免生疏,她这一生不再行暗杀之事,便应当还能活很长久,她就用这长长久久的一生陪着宁慧,顺着宁慧,宠着宁慧。

雷乾看流景有些出神,咳了一声,“你们往后什么打算?”

“慧……公主与我商议,要去戍守西北。”

雷乾眉峰一蹙,“圣上能答应?”

“圣上是开通之人。”

雷乾气了一下,圣明天子也不好当,因为要遵守规矩情理,不能肆意妄为。

早饭要摆上来了,雷乾挥了挥手,“你去叫公主来吃饭,而后雷越领你去拜一拜族亲。雷氏在皇都人丁稀薄,也没什么避讳,你……你只别总板着脸就行了。”

雷府规矩不大,而况这规矩也管束不住宁慧流景两人,拜完族亲后稍事歇息,两人便换了青布长衫,略略改装,上街去溜达了。

天下承平,皇都又是天子脚下,当真富庶繁华,两个人携手而行,此时正是秋末冬初,阳光昏黄,温暖而不焦热,晒出一身懒意。

两人走累了,找家茶铺子歇脚,茶楼里正有说书先生,折扇敲着手心,说得起劲,“前朝三皇子围困南地,公主飞身上马,弯弓搭箭,一箭射出去,立即射中三皇子坐骑的眼睛,马儿受惊,狂奔数里,险些将那前朝三皇子颠下来……”

宁慧听了好一尚,凑近流景耳边,“这听着怎么像是说我?”她这时已扮作青年文士,相貌与平日大异,但那双眼眸却是依旧,照在人身上时如春水初生。

流景不禁捉住了她的手,轻笑道,“听起来那勇闯敌阵,单枪匹马挑杀敌军三位猛将,力救公主的勇士,好像也是我。”

话本册子最不可信,流景却还以此类推,“咱俩已被这般编排,那雷大将军等人,只怕要生出三头六臂才成!”

宁慧眼眸轻转,俏然笑道,“这是传为咱俩写的,关他们什么事情!”

流景不可置信,便与宁慧消磨在茶馆听了一个下午。那说书人口齿伶俐,思路清楚,又颇会些口技,当真把故事讲得跌宕起伏,传奇浪漫。

虽然这故事说来与她们经历大不相符,但两人俱听得心满意足,留下一大锭银子,扬长而去。

再两日便是回门,流景陪着宁慧,宁慧领着流景,两人就在昭华殿拜见宁荼,宁慧郑重磕了头,叫了声哥哥,多是恭敬孺慕,轮着流景,她拜完叫了声圣上。

宁荼斜眼只看了一下,心里微有不满,但一想流景若是跟着宁慧也管自己叫声哥哥,只怕他听了会暴怒,只得叫了起。

宁慧一直是喜怒不上面的人,这次却眼角眉梢都能窥见欢喜,宁荼放下奏章,听宁慧说些雷乾趣事,街上见闻,茶楼逸事,看着宁慧飞扬神色,心里悲喜莫名。

这个妹妹幼年丧母,虽然深得父亲欢心,也甚是得他爱护,但王府深宅内院,后宅争斗之事频繁,宁慧渐渐阴郁深沉,手段狠厉,他总担心她会自伤。

流景自然罪该万死,宁慧为了她甚而几次忤逆自己,冒险行事,更置天理人伦不顾,他恨时恨得咬牙切齿,可此时一眼瞥见这人落在宁慧脸上的痴迷目光,再看着宁慧也能因为这人而巧笑嫣嫣,活波生动,他何尝不叹息。

宁荼留了午饭,食不言寝不语,饭罢稍事歇息,流景得了宁慧眼色,纳头拜倒,“臣闻有故人暂住宫内,求陛下恩准探访。”

宁荼脸色阴鹜,目光如燃着暗火般盯在流景身上,宁慧忙温言劝道,“哥哥,他们是故旧之交,你让她见上一见,或者会有奇效。”

宁荼良久没有说话,宁慧侧坐在他身边,扯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又轻又软,“哥哥,慧儿就在这里陪着你,你且让流景去见上一见,或者会有转机。”

宁荼终于挥了挥手,自有人引着流景出去,宁慧这时索性把脑袋搁在宁荼手臂上,“哥哥心里若实在是苦,何不退上一步?”

宁荼哼了一声,轻轻戳了戳宁慧额头,“小丫头,你懂什么!”

宁慧依旧抱着宁荼手臂,“在沪江城外见着哥哥时,慧儿便觉得哥哥心情郁结,前些日子住在宫里,见哥哥虽不常去楚昭院,却时时打听那人情况,才恍然了悟过来。”

宁荼并没吱声,宁慧便接着道,“哥哥虽然杀伐决断,但却比慧儿重情重义,慧儿凉薄之人尚能待流景如此,哥哥有何畏缩?”

宁荼叹了一声,“慧儿长大了。不说这些无谓的话罢,你在德武侯府住着总归拘谨,可想搬出来?”

宁慧闻言跪坐而起,“再建府邸实在不必的,慧儿想自请去西北。”

宁荼额上青筋跳了几跳,宁慧已然跪好,也是目中垂泪,“慧儿何尝舍得哥哥,但也自知留在皇都无益,哥哥,慧儿定然时常来看你。”

宁荼忍下心头怒气,扯了一把宁慧,拉起了她,“远在西北,如有事端……”

“哥哥还不信慧儿的手段么?若是国事,慧儿定然多听多问,妥当处置,若是流景不好,慧儿第一个来告诉哥哥,求哥哥处置了她。”

宁荼伸手拭去宁慧眼角泪渍,“就怕你舍不得,藏着捂着,隔着那么远,哥哥鞭长莫及。”

宁慧强自欢笑,“流景这人死性子,跟着薄言先生又学了些忠直之道,她若犯了事,定然会乖乖等着哥哥处罚。”

女儿家也没有一辈子养在跟前的道理,宁慧大了,能独当一面,又甚有主见,他难道能像关莫琪殇那样关着她?宁荼揉了揉宁慧鬓发,“那便在西北建邸罢。过了年再走。”

宁慧嗯了一声,“慧儿听闻哥哥要册立皇后,等这桩事过了,慧儿再走。”

宁荼对册立后宫之事并不热衷,不过是规制所迫,他这皇帝当了这么久,后宫空虚,没有子嗣,再不立皇后纳妃子,大臣们得急疯了。

宁氏兄妹这一聊便聊到天色将晚,流景探访故人归来,宁荼也不过问,只是留了晚饭,才放两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