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江面上,远处飘来的江风吹过水面。浩大的风势将沿岸的芦苇成片成片地压弯,头顶啸聚的大片乌云如同泰山压顶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码头上零零散散的停靠着几艘轮船——因为气象局的暴雨预警,这个时段仍停留在江面的船只实在不多。
船上的人大多面无表情。
有的是三三两两带着草帽叼着细苇,有的是靠在船头望着水面若有所思。
江风下翻涌不息的波浪层层拍击在船身底部,来势汹汹,却并未激起船面的半点波澜。重达五吨的厚重铁锚随一根儿臂粗的缆绳沉入水底,在这个径深的水域,基本就是意味着万里狂涛来袭——而铁船岿然不动。
船身两侧,随入水面下切,横着排放着一列矛头锋锐的黑色鱼叉。
这类奢侈的合金一概来自于玄铁矿脉、真火熔炉,破甲、破防、破魔!相比于市面上切割鱼肉鲜蔬的刀俎,它们成形后的目标一般是皮革韧度极高的巨型猛兽,或者是体表覆盖鳞骨的奇形异种。
这是一队训练有素的专职猎人。
他们手辣心狠,杀伐决断。
每个人看似慵懒的外表下都透着眼神中潜藏的杀气,而船只不动,他们在等待的是大雨落下的时机。
白色的鹭鸶飞过水面。雨前的低气压让每个依靠胸腔呼吸的陆地生物都异常烦躁。很难想象这种天色下还要在外游荡的人需要承受怎样的焦虑煎熬,尤其是他们的对手迟迟没有现身,一旦现身就是血染江面。
符箓,旗枪。
琳琅满目的道门法器遍布在船篷内室。
四条钢铁浇筑的铁轮分布在峡口两侧,四艘船聚拢,便是长江通钱塘的最终防线,人力所指,无可逾越。
“果然是专业的,有些气派。”
自水岸高处居高临下,一身轻装的张野不禁撇嘴轻笑。
这帮人眼中的专业也仅仅限于防守出口——在他们看来出路只有一条,只要从一个方向重兵把守全面堵死,你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望洋兴叹无计可施。
“可惜,也仅仅只是气派了。”
他哈哈一笑,哼着小曲儿顺河堤走下。
船上的人都不是瞎子。
一只江面上的水鸟尚且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更遑论是一个一米七八的大活人。
靠船沿赤脚蹚水的那位摘下了头顶的草帽,横手拦在胸前,说“这位朋友,天气有变,还不速速回家?”
“怕是回不了啊。”张野笑了笑,“这条防线失守,只怕家也不再是家了。”
草帽吐掉了口中的细苇,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公道自有人践行。非兄台之本分,还请明哲保身。”
他这话的意思是:你谁啊?哪凉快上哪儿呆着去!
张野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索性也就拉开了天窗说亮话。
“天下道门成一统,阁下这个语气倒是见外了吧?”
老实说张野的突然发难着实是打了草帽一个措手不及。
昆仑水兽的问题影响重大,所以从一开始,整个行动都是秘密进行。
想想也是啊!自诩道门第一正统的昆仑山,到头来连一只孽龙都没看住,好好的护法神兽变成了在外潜逃的流犯,这话要传出去,只怕其余三大山门的人能一起笑掉大牙!
于是封锁了消息,备齐了人手,一群昆仑山的精英全员出动,千里顺江而下就为了在钱塘关口之前堵截孽龙。所邀的人手大多来自昆仑,就算请了外援,那也是守口如瓶绝不会把消息外泄的主儿,但是行动还没开始防御线这边就冲出来一个陌生面孔,更可恨的是听对方的语气还有种反客为主、得理不饶人的姿态!
这算哪门子情况?
我们清理门户你也要来插一脚?
“兄台你是哪条道上的?”
黄毛也是被他气得够呛,一时没忍住把半黑半白的话都给蹦了出来。
他心里已经盘算了一遍,这家伙要是四大名山的人,大破天就是把这个意外状况上报长老;如果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野狐禅敢来找昆仑山的麻烦,用不着上报,他自己在开战以前先行解决。
“无门无派,无师自通。”
张野笑着鞠了一躬,虽然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狠劲儿,却没怎么放在心上。
“游侠义士是吧?”
草帽点了点头,嘴角居然是颇为玩味的笑了起来。他心说好啊,没背景那才好办啊。其余三大名山的人我惹不起,一个没家世没势力的小角色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最后的忠告,”他还象征性地给了对方一条退路,“这地方不是你呆的场所,速速离开。”
“我在这儿碍你眼了是么?”
张野反了他一个白眼。
他心里也一阵嘀咕。
自己就是想凑个热闹,但是这家伙的语气中总透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什么样的气息呢……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不能自拔,类似于小角色还内心戏十足的气息。
“行吧,你自己找不痛快。”
草帽扔掉了手中的帽子,拍了拍双手,骨节间一阵爆响——这样的台词动作,一般是要扮猪吃虎装逼打脸了。
“看样子今天没带青衣过来是个正确的选择啊。”
张野心中一阵呵呵,望着这家伙也是不知道该从何评论起。
道者的比斗一般不涉及到拳脚,除非同为体修两个人都专于体术格斗,这才会你来我往技艺切磋。
作为昆仑山的弟子,草帽的出手显得无比正统而又正规,他不屑的目光轻轻扫过岸上的张野,站在铁船上居高临下便是一记纯阳指开路——以刚烈闻名的昊阳真气一扫而过,擦过张野的衣角后打在卵石地面上居然溅起了片片火星。
“滚吧!”
眼见张野这副乡巴佬进城大惊小怪的样子,草帽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得意神情。“刚才那一手算是给你的警告,下次凑这种热闹,先摸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可以啊朋友,你刚才那一手没怎么让我吃惊,倒是你说的这番话让我吃惊了。”
张野笑了笑,望着远处铁船上的那个人是第一次表现出了真怒。
偌大昆仑,原来也是个盛产狗眼看人低者的地方。
“阁下可曾听说过奇门遁甲?”
他抬起头来突然一问。
“奇门遁甲?原来是个学旁门左道的家伙。”
刚刚一指显神威的草帽此时此刻像是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情。“我听说过,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今天心情好,想教教阁下什么叫‘旁门左道’。”
张野微笑,抬手的一瞬间,六根金杵自背后奇袭而出,随后环步在草帽的周围一闪即逝!
六合,颠倒迷踪。
“什么东西?!”
从没见过这种路数的草帽当即一惊,下意识地刚准备出手招架,后一秒就发现身边多出来的六根金色短棒已经消失了踪影。他心里不敢大意,嘴上喊着“旁门左道”的同时,手中已经暗掐口诀,给自己下了一道又一道护体咒术。
“别吃惊啊,”张野笑了笑,“旁门左道而已,自然是伤不了阁下的护体咒印。”
“邪门歪道!”草帽的脸上闪过一抹唾弃之色,“最后再说一遍,滚!”
他面露怒色,这种自己不能理解的攻击路数让他十分恼火,望着河岸上莫名其妙仿佛计谋得逞的张野,他手中剑指凝结,威力刚猛的昊阳真气凝聚其上,下一招纯阳指,就是名副其实的穿骨入肉。
“我走是没问题啊。”张野一脸悠然地摇着脑袋,“就怕是我走了,你身上的术法发作找不着解法可不能怪到我头上。”
“说谎说得倒是溜啊。”
草帽笑笑,提指就射,半点不跟对方废话。
但是这一指打出去却让他脸色一变,原本还志得意满的神色一下子变成了头顶的大朵乌云,又黑又白。
“您的纯阳指呢?你的昊阳真气呢?”张野故作惊讶地调侃道,“这一指打出去只怕是半点不疼哟,看样子阁下这些年来修得也未必是什么大道,用起法术来都是时灵时不灵。”
“你闭嘴!”
草帽强装镇定,再次一指挥出,外泄的昊阳真气如利箭般一去不复返,但是出手后仍是不见半点效果!
他开始慌了。
这种现象在他此前的二十年修道生涯中从未发生,法术的运作给他的感觉是一切正常,但是偏偏挥出去的纯阳指就是不见半点效果!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拿着钱出去买东西,钱给了,店家没给你货。
“再试一次!说不定是你紧张了。”
张野继续怂恿。
草帽咬着牙再次出手,不出手还好,再三确定自己的法术全部失效以后,他彻底陷入了噩梦般的恐慌!
“你再说一遍旁门左道试试?”
张野看着他笑笑,“你不是厉害吗?接着厉害呀。我看你简直牛得不行嘿,哇昆仑弟子!再牛一个我看看。”
“妖术!你用了什么妖术!”
草帽的表情此前有多么猖狂得意现在就有多么惊惶无措,他想破了脑袋不理解为什么金光护体神诀抵挡不了这类旁门左道,他挖空了心思想不明白这家伙是如何做到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头晕想吐的感觉?那就对了。信不信,从今天开始,你的真元气海就会慢慢枯竭。法术失灵只是第一步,往后的每一天,你都会在真元的慢慢外泄、直到修为散尽的恐惧中煎熬度过。”
张野毫无怜悯地夸夸其词,诓骗这个昆仑门人的表情动作简直像是诓骗一个学龄未满的稚嫩孩童。
“不信是么?多试两次啊!试他个十次百次!看我有没有骗你!”
他哈哈大笑,而如堕冰窟的草帽男则是在天塌下来的恐慌中疯狂向外飙射着没有任何效果的纯阳罡气。
铁船上如同冰雹坠地般隆隆作响,不同轨迹的纯阳指真气自同一个方向无规律的射来,力道不足以击穿铁船,却毫无意外的每一击都发出了震耳的噪声。
幻阵·六合迷踪。
这套阵法的作用在于小范围迷惑陷阵者的感官,兼带大概率使得陷阵者发出攻击偏离原本方向。
原理上,很类似于给陷阵者加一个“失去平衡感”的特殊状态。
他的所有法术攻击并不是失灵,仅仅只是打出以后偏移了方向,且击中目标后的反应无法被陷阵者感知。
“宗衍!你在干些什么?!”
这条船上的其余人等很快就被草帽男这种狂射真气的丧心病狂之举吸引了过来,为首一人须发半白的样子看上去辈分较高,望着这个不成材的弟子当即就是一掌拍下,直接将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草帽男拍晕了过去。
张野见状不对,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自己的六枚金刚杵。
他心说不愧是名门大宗,对付起自己门下弟子来都是一等一的狠辣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