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中秋佳节,正是“一年月色最明夜,千里人心共赏时”。
一大早,李纪就被他在族学的同窗约去参加“追月节”了,说是“追月节”,其实就是他们之间的一个诗会,不少同窗也都准备今年参加乡试,因此聚在一起讨论一下,练练手。吕先生也趁这个时间走访了一下自己在徐州城里的友人,在见到苏青川时,苏青川知道了吕先生现在在李府做西席,便想起李卫闹得笑话,将“妻子大了不好娶”的典故将给吕先生听。
李纪与同窗相聚也大长见识,和同窗彼此斗诗一比,就显示出自己的差距,也暗暗下定决心回到家要抓紧时间更加努力学习,临阵磨枪一下。
待到晚上的时候,全家人都回来了,张氏在花园里摆好桌子,等着全家团圆赏月。
吕先生一家在李府算是客座,因此也被张氏请了过来。
伊水到的时候,张氏已经设了大香案,摆上月饼、西瓜、苹果、红枣、李子、葡萄等祭品,开始祭月。在月下,将月亮神像放在月亮的那个方向,红烛高燃,全家人依次拜祭月亮,拜祭月亮,便开始了团圆宴。由张氏切开刚才祭拜的团圆月饼。按照人口切成十四块,连带着吕先生夫妻与儿子吕青岚,都算在一起,不能切多也不能切少,而且大小都一样。
李洵坐主座,张氏坐在李洵下面,对面是吕先生和吕太太,张氏下面分别坐着李卫、李欢、和伊水、李汶水,吕太太下面分别是李纪、吕青岚与李沉水。张氏看下面还有位置,便对李姨娘等人说:“你们也坐下吧,忙活了大半年,也是过一个团圆节的。”随即笑着对吕太太说:“吕妹妹莫要见怪,我家也一向随意,并不像那些书香门第那样要守那么多规矩。”
“张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向姐姐家这样妻妾和睦的人家很少见,李姐夫真是好福气。”这些日子,张氏和吕太太相处的极其融洽,便索性认了干姐妹。
于是在伊水、汶水、沉水姊妹三个坐下后,李姨娘等人告罪后也侧着身子落了座。
其时天上有云雾,这在中秋夜十分少见,但也没能碍着赏月。仰望明空,一轮皓月当头,几点稀星依旧,漫天光华耀人,真是“星稀月冷逸银河,万籁无声自啸歌”。花园里桌上仅仅点着两支红烛,灯火阑珊,并不纷扰。可是月华明亮,云海生辉,好像入了天上的仙境,能够看到嫦娥和吴刚一般。
酒过两巡,吕先生便感到无趣味,这和文友把酒话诗差得多了,便站了起来:“中秋夜有酒无琴无雅兴,不如我给大家奏上一曲吧。”
“吕先生还精通琴艺?”李洵有些意外。
“琴棋书画乃是君子四艺,耿阳自然少有涉猎。”耿阳是吕先生的字。
李洵想起库房还保存一具上好的古琴,忙命旁边侍候的仆役去取来。这个时候李卫也笑道:“我房间里有一把古琴,去我房间里取其不更近。”说着就吩咐李华去取。
吕先生原想说古琴的质量不同奏出来的曲子质量也不一样,对于连“齐大非偶”都不懂的人,吕先生并不相信他能够收藏什么好琴。但看到李卫兴致勃勃的样子,终于没有说出来。心中想到,就算你拿过来一把一般的琴,我也能给你们奏出好曲子,这才是真本事呢。
古琴的声音纯正悠远,如君子之音、温玉之音。同时古琴要求繁礼甚多,需焚香净手,幸亏刚才祭月,还留有一些。琉璃听到吕先生要弹奏古琴,便加了一些到旁边鹤鸟升山炉中,不多时,袅白烟气盘屈上升,被火光一映,立又显出浓淡不同的黄色,飘散着夜来花香的味道,幽幽沉沉,郁而雅致,不愧为江宁“散香坊”出产的上等香料。
少顷,李华抱着一把十六弦古筝跑了过来,吕耿阳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李纪在书房里曾经看到过古琴,此刻见状笑着对李卫说:“大哥,先生要弹古琴,你拿古筝来干什么?”
李卫难得地微窘,挠挠耳边,才道:“琴筝不是长得很像吗?我一直以为这就是古琴呢。”
此刻就连侍候的仆役、温酒的小僮,都低下了眼来,大概是怕自己笑出来吧。
李洵横了他一眼,发话道:“这就是你平素不喜读书的毛病,以后有时间多多和吕先生学习,今个儿是中秋之夜,也不过分说你了。”吩咐小厮赶快去库房取古琴来。
“古琴其实又称“文武七弦琴”。上古古琴原本只有五弦,是为金木水火土之意。其后,周文王为纪念死去的儿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尔后,武王伐纣时,为了鼓舞士气,便又增添了一根弦。因而得此名。”趁这个机会,吕先生向李卫传授古琴的基本知识,李卫看着手中十六弦的古筝恍然大悟。
等小厮将包在琴袋里的古琴取出来的时候,吕先生大吃一惊,居然是难得一见的“焦尾琴”,更为难得的是琴弦竟然是“寡妇丝”。
爱琴的人都知道:蔡邕曾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他依据木头的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制成后果然声音不凡,因琴尾尚留有焦痕,就取名为“焦尾”。后世的人便寻找上好奇特的梧桐木制作古琴,但毕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因此,焦尾琴传世的不多。
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用来制作琴弦的最好材料就是这寡妇丝。相传蚕最乖巧,作茧时往往能遇物成形。有一寡妇,独居一室,长夜倚枕,不能安睡。她就倚在床头,从墙孔中看邻居家中的蚕做茧。第二天,蚕茧的形状都有点像这个寡妇的面形,隐隐约约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蔡邕见了,就将蚕茧买回来,缫丝后制成琴弦,安在古琴上。弹奏时琴音总带点忧愁哀痛之声,旁人听了,常常会流下同情的泪水。蔡邕就向女儿蔡文姬询问其中道理,文姬回答说:“这是寡妇丝。”
现在,吕耿阳看到这把焦尾琴配着寡妇丝几乎可以断定这把古琴就是当年蔡邕制作的焦尾琴。
没有想到李家不过是商贾之家,居然藏有这等稀世宝贝,看李家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把古琴的真正价值,而只是当成一把普通的好琴收藏,要不然,也不会拿给他用,还是当着这么多仆役下人的面,早就深藏在密室中,唯恐被人知道。
吕先生看了妻子一眼,不出意外的看到妻子惊讶的表情。
看到吕先生夫妇吃惊的表情,李洵得意起来,“吕先生觉得这把琴如何?”
“好好好――”吕先生说了一连串的好,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够使用传说中的焦尾琴弹奏,吕耿阳心情异常激动。
一旁小厮抬过来一张琴桌,吕先生将焦尾琴安放在桌上,起指行弦,一轮七音过后,吕耿阳更加确定了。
想了一下,吕耿阳决定弹奏一曲《潇湘水云》,方不负今生仅有的一次使用焦尾琴的际遇。
舒指撩拨,飘逸的泛音使人进入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琴音层层递升浑厚沧桑,渐渐打破压抑气氛,展示了云水奔腾的画面,但只闻起指,便如闻鹤唳于天,百折而回,如见天地辽远之悠悠,顿觉自惭形秽之怆然。起指犹若未息,小序大序相继而起。曲调因之一转,两个主调盘结缠绕,广阔而绵延。时而风平浪静,时而云水奔腾,琴音变化再现,有欲起先伏之妙,再现了水云声,更为奔放、热情。众人只觉心潮澎湃,随起随伏,犹似情思皆被夺,不知身在何方。最后,按音、泛音、散音巧妙的组合,交织成一幅天光云影、气象万千的图画。众人只听声远闻于天,回于地,直入人心深处,恍然若经历数世春秋。终至,吕先生悬手于弦,止息不动,继而缓缓收回。众人犹自觉得曲音悠然回响,以为乐曲尚未止歇。
吕先生叹息了一声,手轻轻抚摸着焦尾琴,恋恋不舍。这大概是自己有生以来弹奏的最好的一次,抬头看向众人,不由一愣,虽然众人都沉浸在刚才的乐曲中,但是唯有李伊水泪流满面。
古人闻弦歌知雅意,才有高山流水千古流传,《潇湘水云》虽说是水光云影烟波浩瀚,但也有激越悲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慨,吕先生原以为就算是有人能够领略其中滋味,也该是年纪最长的李洵,没有想到竟然是李伊水,不由多看了李伊水一眼。
至众人回神时,吕先生郑重其事的将焦尾琴捧给李洵,“此琴贵重,请妥善收存。”
李洵原本就知道这是把好琴,见吕先生如此重视,便让妻子张氏收好。张氏吩咐韩嬷嬷将这张琴抱下放回自己房中。直到韩嬷嬷离开花园,吕先生才恋恋不舍收回眼光,回头看到妻子给了自己一个理解支持的眼光,不由得心中亦舒,心情开朗起来。
宴席上原本是一番喜乐气氛,却让吕先生的曲子弄得慷慨激扬,众人都没有了吃酒的性质,过了一会儿,吕太太站了起来,说:“大少爷既然把古筝拿来了,我就随着外子也献个丑,弹一曲给大家听听。”
众人忙叫好,带着期待的神情看着吕太太。琉璃赶紧献上一具矮几。
吕太太见李卫的这把古筝是用上好的银弦,面板也是梧桐木泡水压弯的。便知品色不错,虽然与刚才那把焦尾琴无法相比,但音色也比较纯正,试了一下,便开始弹奏起来,边弹边张口清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声渺渺,吕先生注意到李伊水握紧那盏青玉酒杯,呆盯着杯中酒水,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吕太太的一曲“明月几时有”将席间的气氛调回到中秋团圆上,席间,仍是和乐融融的景象。唯独李伊水不闻不看,独一个人斟酒浅抿。心思早已飘至云外。
有什么东西大不一样了。
斜空月光清清,耳边欢声笑语,突然间伊水觉得很是寂寞。
没人能够知道自己心里所想,就是最溺爱自己的母亲和大哥也不例外,那种寂寞孤冷的感觉,对于伊水来说却要时时品尝,所以才每天忙忙碌碌使自己不再显得寂寞,努力融入这个家庭,使自己不再孤单彷徨吧,纵然努力了,可是寂寞仍不时的袭击自己的心,难道这就是穿越女的悲哀。
分了月饼,再品了瓜果,已经是月过正空。
突然听到身边沉水低若蚊蝇的吟诵,却正是那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如今,月影已经西斜,秋风习习,吹动散落的发角,月光清清亮亮地洒落在伊水的手上,好像能一把掬住似的。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呵呵”突然间,伊水的心中恢复宁静。
与李家的欢乐气氛不同,此刻的林家确实称得上是剑拔弩张。
与李家一样,林家也是全家祭月,由林老太太带头,首先为亡夫上了一炷香,待全家拜祭完,就开始了团圆宴。
林老太太怜惜李惠水产后不久,便没有让她立规矩,和主妇胡氏一起坐了下来。
期间,李惠水新生的儿子安儿(乳名)一直呆在林老太太的怀里,让林老太太享受着含饴弄孙的快乐。期间一直其乐融融。
胡氏不停的看向丈夫,见丈夫犹豫不定,在桌下用脚踢了他一下。林至淼终于站起来,支支吾吾的说出来分家的话来。
众人皆是一愣。
林老太太听了大儿子的话手一僵,看了一眼说道:“大节下的,你说什么胡话?快快休得再提,如果黄汤灌多了就让你媳妇扶你回房间去。”
这时,胡氏盈盈的站了起来,笑着说:“婆婆,我们爷说的不是醉话,这是爷和我商量过了的,原想公公过世四年了,弟弟也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没有兄弟一辈子守在一起的道理……”
话没有说完,林老太太拿着筷子甩向胡氏,“都是你这个下贱蹄子娼妇撺掇着至淼,自从有了你,家里就没有安生过。”
胡氏一边躲着林老太太的筷子,一边说:“这怎么关我的事情,这是我们爷自己决定的。”
林老太太的神情将她怀里的安儿吓得哇哇大哭,李惠水连忙过去将儿子接了过来。
林老太太转向儿子说:“我一天不咽气,这个家就一天不能分,那一天我不在了,随你们将家折腾成什么样,我也都管不着了。”
“这怎么能行?”躲到林至淼身后的胡氏说:“已经和族长说好了,过了中秋节至孝堂哥就要来家里主持分家仪式了。”
听了这话,林老太太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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