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若出了允禟的房门,裴吉就不停地用眼睛偷瞧他。锡若故意不搭理他,一直等到出了西宁府衙门,方才拍了裴吉的脑袋一记,骂道:“以后别乱伸脖子。不然连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裴吉一脸苦相地说道:“我这不是担心爷在那个什么九爷面前吃了亏么?”
锡若闻言失笑道:“那个什么九爷?他是当朝的皇九弟!”
裴吉撇撇嘴说道:“知道知道。可我见爷大老远地跑来探望他,却被这人又打又骂的,心里有些气不过,所以想进去给爷助助阵。”
锡若听得又想笑,眼角却瞥见七喜冲自己摇头,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太过放纵裴吉了,便顺水推舟地说道:“你以后就跟七福多学着点儿吧。他办事情……唔,我放心。你要想学功夫,也可以找他点拨点拨你。”
裴吉偷偷地觑了身边的这位“公公”一眼。他先开始的时候对这位突然出现在他东家身边的“公公”并没有多少好感,可是这一路同行下来,他发现锡若对这位七福竟然还十分看重,而且七福虑事周全,身上又带着武艺,这一路上对自己也颇为照料,慢慢地就对他改变了观感。他原来就练过几下乡下把式,此时听锡若要七福亲自指点自己武功,忍不住一阵激动,恨不能立刻就改口叫七福“师父”。
锡若见裴吉一副激动难耐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惊讶于他对七喜的前倨后恭之态,转眼又瞥见七喜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平日里少见的笑意,心念一转便说道:“这样吧。等回了京城,我专门儿给你们摆一桌拜师酒,也省得七福这家伙留几手儿不肯教你。”
七喜被锡若说得一愣,正想开口拒绝的时候,却见裴吉大喜过望地说道:“那就要蹭东家一桌酒席了!”裴吉一直到现在,有时候还是改不过口来叫锡若“额附爷”,平日里总是“东家东家”地叫,锡若倒也不以为忤。七喜见锡若也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的推辞一定会被他打回票,只得默不作声地答应了下来。
锡若领着裴吉等人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到北京城时,已经初冬时分了。他们的马蹄刚刚踏上京郊的土地,锡若就已经看见永福守在了回京必经的路口上,心里只觉得一暖,连忙催马迎了上去。
永福老远就朝锡若打了一个千下去,等锡若在他身前住了马,便抬起头看着锡若笑道:“阿玛长途奔波辛苦了。”
锡若下马挽住永福问道:“家里头都还好?十四爷呢?”
永福觑了觑锡若的脸色,带着几分小心地说道:“家里都还好,十四爷也挺好的,就是……”
“就是什么?”锡若见福琳并没有和预料地那样跟永福一样来接自己,心里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妙,连忙攥紧了永福问道,“有话就直说!”
“是。”永福低垂着头答道,“额娘这两天来身子一直不爽,今天早上没等天亮,十四爷就进宫给她请太医去了。”
锡若听得脸色大变,连忙翻身又跳上了马背,狠命地抽了马一鞭子之后,急匆匆地就往公主府赶去。永福和其他人连忙也在他身后上了马,一行人绕开城中的要道,专捡郊区的小路飞驰,半个时辰过后便来到了十六长公主府门前。
永福见锡若跳下马背的时候险些摔倒,连忙追上去说道:“阿玛,您先别着急。额娘并没有什么大的症候,就是有些恶心吃不下饭。几个大夫给她瞧过脉象……”可惜锡若已经顾不上听他的解释了,一把甩开了永福的手,就飞快地跑进了公主府里,惊得府里的丫头仆役跪了一地。
锡若刚刚来到福琳的房外,就透过玻璃窗看见见福琳正躺在床上,隔着一层轻纱给太医凌统她请脉,胤祯却在外间来回地踱着步。锡若连忙急奔了过去,也顾不得和一脸惊喜的胤祯打招呼,就直闯进内室朝凌统问道:“怎么样?”
凌统被突然闯进来的十六额附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之后,正想着给锡若请安,却被他一把揪了起来急问道:“快说!”
“嗻、嗻。”凌统被锡若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公主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往来回旋……”
锡若憋足了一口气,大吼道:“说实话!”
凌统被锡若的吼声惊得往后一退,见他还想冲过来揪自己,连忙双手乱摇地说道:“额附爷别急额附爷别急,公主的脉象是、是、是……喜脉!”
……
“喜脉?”锡若有些怀疑自己耳朵似的反问了一句。这时胤祯早已经来到他身后,闻言便用力地拍了他后脑勺一记,斥道:“先前几位大夫都说是喜脉,我怕他们误诊,这才去请了太医来。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锡若挨了胤祯一记,却立刻变得眉开眼笑,摸着被拍疼的后脑勺,傻乎乎地笑道:“原来是喜脉啊……”
这时福琳已经坐了起来,又笑道:“他从来都是这副毛毛躁躁的样子,十四哥又不是不知道。”
凌统见状连忙回避到外间去开方子。锡若却急急来到福琳的身前,掀开帘子殷勤地问道:“老婆现在感觉怎么样?”福琳含笑看了他一眼,摸着肚子说道:“已经是第二胎了,没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就觉得身子有些沉。”
锡若连忙体贴地往福琳背后塞了一个靠枕,这时胤祯却从外面的嬤嬤手里抱过来锡若的长子永瑞,又指着锡若逗他道:“瑞儿,看,那个是谁?”
已经十六个月大的永瑞在胤祯的怀里使劲地眨了一阵眼睛,突然张口异常清楚地叫道:“舅舅!”
锡若只听得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咬牙切齿地想要找胤祯算账。胤祯却哈哈大笑地把永瑞往他怀里一塞,自己又一路大笑着出门去了。
锡若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那个小坏蛋,真是亲也不是,打也不是,只得又气又恨地弹了他的脑门一记,以示小惩。
不想永瑞却立刻伸胳膊蹬腿地大哭了起来。福琳这个偏心的妈立刻掐了锡若一把,又把永瑞抱过去哄了半天。她见锡若露出一副又郁闷又心痒的表情,低下头又逗了永瑞一阵,过了一会儿,永瑞总算开恩地止住了哭声,扭头见锡若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又在福琳再三地诱哄下,终于打赏似的叫了一声,“爸爸。”
锡若一听见这句“爸爸”,差点儿连自己的眼泪都滚下来了。福琳知道他自幼丧父,对这两个字也不知道盼了多少年,因此也顾不上旁人诧异的眼光,无论如何也要永瑞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就教会了他说这两个字。至于永瑞为什么会说“舅舅”说得这么顺溜,甚至比叫“妈妈”还叫得来劲,福琳也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锡若二话不说地从福琳手里接过永瑞,狠狠地亲了他两下之后,却发觉永瑞被他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扎得又哇哇大哭了起来,不禁有些手忙脚乱,只得笨手笨脚地拍了他半天,末了终于看见儿子雨过天晴,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方才急出来的大汗。福琳却在一旁笑得直拍被子。
第二天早上,胤祯正穿起全挂子的郡王朝服准备去上朝,不想刚一打开大门就被锡若堵在了门口。郡王府门口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隔壁家的十六额附“噔噔噔”冲到自家王爷身前,又一脸杀气地朝十四王爷威胁道:“三个月以内,不许靠近我儿子,以后也不准教他任何奇怪的东西!不然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胤祯不进反退,满意地看见对面那个家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之后,吊高了一边嘴角问道,“莫非你就要跟爷绝交?”
“我……我……”锡若发了半天的狠,终究还是说不出口那两个字,正懊恼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被胤祯一把夹住了脖子,又被他带着钻进了门口停着的大轿里。
胤祯一钻进轿子里,又跺脚让轿夫起行了之后,立刻收敛起方才玩笑的神色,紧盯着锡若问道,“我九哥怎么样了?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锡若摸了摸被夹疼的脖子,却一言不发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封折子来,又递给了胤祯。
胤祯打开折子细细地读了一遍,点头道:“有这东西就好。”说着又扭头有些诧异地看着锡若问道:“你是怎么说动他的?我九哥居然会听我八哥以外的人的话,也当真少见。”锡若就一脸严肃地把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胤祯听得又笑又叹,末了忍不住给了锡若一拳说道:“我九哥碰到你,也真是遇到命里的魔星。”
锡若摸摸鼻子不说话,打量着外面已经快到紫禁城,连忙一跺脚让轿子停了下来,朝胤祯一笑之后就迅速地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