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见锡若没有再推辞,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在椅子上略微坐正了一下身子,这才一脸肃然地说道:“四叔也知道,我是四爷的门人,妹子又蒙四爷不弃,收作了侧福晋,原本不该再攀别的高枝儿。”
锡若心说,你也知道,那你还爬来爬去的干什么?可见是自寻烦恼!连忙又喝了一口茶,免得让年羹尧看出自己的不以为然,心里却自嘲道,再这么喝下去,等年羹尧把苦诉完,自己都不知道要跑多少遍厕所了。
年羹尧看了看锡若的脸色,又接着说道:“不瞒四叔说,我外放四川巡抚,保举我的人却不是四爷,而是八爷。”
锡若这才有些惊讶了。他只知道年羹尧是康熙三十九年的进士,不久授职翰林院检讨。翰林院号称“玉堂清望之地”,庶吉士和院中各官一向绝大多数由汉族士子中的佼佼者充任,年羹尧能够跻身其中,也算是非同凡响了,却并不知道在年羹尧外放四川巡抚的背后,还有八阿哥胤禩的身影。
锡若也约略地猜到了年羹尧烦恼的来由,和他来自己这里所谓讨主意的原因。眼下自己在明面儿上,的确是两边都不得罪,而且和两边关系都还算不错,和年羹尧也占着姻亲这一层关系。年羹尧来自己这里贺喜,也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情,应该不至于招了那两位心思都异常敏锐的皇阿哥的猜忌。
年羹尧见锡若依旧沉吟着不说话,便苦笑了一下说道:“四叔必定觉得我是个风吹两边倒、毫无主见跟立场的人。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我……奴才哪边儿都得罪不起呀!”
年羹尧这么一说,锡若倒是深有同感。他这些日子当夹心饼干早当出了一肚皮的火气,以至于刚才还失手打了十四阿哥,自己一脑门子的官司还没理清爽呢,倒真和年羹尧有些同病相怜,便放缓了声调说道:“你是四爷的门人,八爷肯保举你,想必也是爱惜你的才能,觉得你能胜任这个差使。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妄加揣度。”
锡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禁叹息道,这八阿哥胤禩果真非同小可。自己是知道历史的后续发展,才对年羹尧有所注意,他却老早就看出了年羹尧的价值,在雍亲王身边下了这一子。只可惜到最后还是失了先手……
年羹尧听见锡若的话,却面露诧异之色地说道:“四叔果真了解八爷!当日奴才离京,八爷对奴才说的正是这些话。他要奴才好好办差,说奴才倘若能把四川治理好,就是对他举荐之恩的回报了。”
锡若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还真像是那个“八贤王”会说的话。他想了想,又朝年羹尧问道:“那年大人现在烦恼的,可是应该先去哪位爷的府上拜望?”
年羹尧忍不住又离座站了起来,竟朝锡若作了一揖说道:“四叔真乃神人也!奴才现在最苦恼的,就是这件事情。四爷是奴才的本主,雍亲王府奴才自然是必去的;只是奴才又听说八爷对门下人约束甚严,最不喜几处钻营的人物,所以特地来求四叔的指点。他们二位的府上,奴才到底应该先去哪家呢?”
锡若心道,年羹尧啊年羹尧,你找我还真是找对人了。这些人,我爬墙都快爬成专业户了。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指点了你来找我,看在你我同做夹心饼干的缘分上,小爷就指点你一下爬墙的技巧吧。要知道,这年头,爬墙也是个高危技术工种啊!一个不小心,是会掉下来把PP摔成八瓣的,弄不好还会把脑袋给摔没了……
锡若轻咳了一声,止住了自己不着边际的跑神,看着年羹尧表情恳切语气真诚地说道:“年大人,有句话咱们就私下里说说,这两位爷,还真都是心细如发,你要想既讨好这头,又巴着那头儿不撒手,只怕是很难。你瞧着我像是两边都不得罪,其实我说不定早已经把两边都得罪光了。”说到这里,他想起下午和十四阿哥的那一场冲突,脸色不觉一黯,看着倒像是真有几分伤感。
年羹尧却听得连连点头道:“四叔真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眼下奴才最苦恼的,就是……”他说着抬眼看了锡若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就是不知道该选定哪一边才好。”
锡若此时却在心里犯起了踌躇。他既然不知道年羹尧和八阿哥的这一场交易,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最后以什么方式中止他们的“合作”。倘若自己现在出主意让年羹尧去八阿哥府上拜望,会不会促成他们更进一步的合作?也就是说,会除掉雍正登基时的一只有力臂膀?如果没有了控制四川的年羹尧的支持,雍正继位的时候必定会忌惮那时拥兵在外的十四阿哥挥戈东进,进京勤王。那历史的走向……
锡若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却被年羹尧误以为他不敢给自己出主意。眼见着年羹尧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神情,锡若略微沉思了一下,便顺水推舟地笑道:“你问我的事情,干系太大,我也不敢给你瞎出主意。我就问你,你外放出京的时候,是先去的哪一家?”
年羹尧愣了一下,很快地答道:“八爷家。”见锡若看着他笑,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到:“当时八爷刚刚举荐完奴才,奴才是想着怎么也要去八爷府上道个谢。结果八爷只让奴才磕了个头,又对奴才说了前面那几句话就走了。”
锡若却笑嘻嘻地说道:“那你何不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也不差这前后脚的功夫。”他表情轻松地这么说着,手心里却攥出了一把冷汗。如果让雍亲王知道今日之事,只怕他小命难保。
年羹尧若有所思地看了锡若一眼,忽然跪地拜谢道:“多谢四叔指点。”锡若也吃不准他到底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没有,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道:“不敢当。趁着天色还早,你赶紧出去办你该办的事吧。”说罢便端起茶来送客。
送走了年羹尧以后,锡若只觉得心里像是做了一个兔子窝,有好多只小兔子在来回地蹦跶。一会儿是十四阿哥大怒的神情,一会儿是雍亲王那张冰冷的面孔,过了一会,眼前却又出现了八阿哥那副寂寞的笑容。他只觉得心里热一阵,寒一阵,晚上睡在福琳房里的时候,便有些不踏实,半夜还蹬了被子。
结果锡若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的,竟是感染了风寒。锡若在心里暗自嘲笑自己没出息,只不过干了一点坏事就寝食难安,不过倒是乐得向老康告个货真价实的病假,却又怕把感冒传染给福琳,便挣扎着让何可乐把自己挪到了外院。
迷迷登登地睡了一会,老康派来的太医就登门了。锡若只好从床上坐起来,穿好了衣服以后让太医请脉。太医看过以后,也不过断定是发烧感冒,开了几剂中药之后,福琳便把他叫过去领赏。锡若就又拉上被子倒头大睡。
足足睡到天黑时分,锡若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却又懒得爬起来叫人,便赖在床上发呆,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年羹尧最后到底去谁家的府上巴结了。正作没理会处,被子却猛地一下被人掀了开来。锡若愣了一下,睁眼之后却不怒反笑,看着站在床前的人说道:“我还以为你最少得有三个月不理我呢。”
十四阿哥眼睛一瞪,骂道:“不过才赶了你一回,你就敢拿腔拿调地装病,连太医都请过来了!”
锡若连忙叫道:“十四爷明鉴,奴才的确是病倒了。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太医。”
十四阿哥歪着脑袋打量了锡若两眼,又把被子扔还给锡若,说道:“瞧着像是真的。这次爷就饶了你,要是再敢有下次……”
“绝对没有下次了!”锡若连忙举起手表忠心道,“以后绝对不敢再动十四爷的半根汗毛。”心里又补了一句,您老一根汗毛,说不定就要了我一条小命啊!的确不能再乱动了。
十四阿哥瞅了锡若两眼,问道:“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了?我听说昨天年羹尧来过你这里了?你们平常并没有多少交往,他怎么一回京就上你这儿来了?”
锡若在心里一叹,暗道如今这十四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便一五一十地把昨天年羹尧的来意说了出来,只是不敢说自己怂恿他去八爷府上的深层次原因。
十四阿哥听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说道:“难怪八哥今天跟我说,年羹尧进京述职,头一个就到了他府上请安。他还觉得有些奇怪呢。”
锡若听得额头上直冒冷汗,暗想道但愿这步棋是走对了。十四阿哥见他额头上冒汗,因为他身体又不舒服,倒是没有再追问他后面的事情,嘱咐了几句让他好好养病之后,自己又出门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