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司澜儿的尖叫,众人脸上呈现各种异样色彩,神态万千。以古蝶为首的天苍教众人脸上既惊骇又绝望,武林盟等人怔忡过后却是一片狂喜,温逸琦神色不变,不为喜也不为悲,显得有些凝重。
原本因为燕慕歌的出现而颓然失色的武林盟精神为之一震,大有胜利在望的喜悦。然而天苍教的人不仅没有因而弃甲投戈,反而因绝望而奋力拼博,奋死一战。
古蝶杀开一条血路,冲向燕慕歌。她来到燕慕歌面前,跪地为他止血,持刀杀人的时间太长,她的手有些僵麻,几乎无法执起燕慕歌的手。
司澜儿近乎崩溃,哭声被兵刃相撞和怒吼声所掩没,古蝶一出现,她发了疯地抓住她:“救他……救他……”
古蝶沉着脸压制燕慕歌不断涌出的鲜血,汗水自碎发滑落,燕慕歌贸然按住古蝶的手,让她为之一愣。
“小慕、小慕,对不起,你不要死,求你……”司澜儿捂着嘴,泪水滴在燕慕歌的额上,打湿他的面颊。
“……”燕慕歌张了张口,他的身子有些乏力,动手推了推司澜儿,“你走……”
“我不走!”司澜儿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冲燕慕歌嘶吼,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如果燕慕歌死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燕慕歌咳着血,虚弱地咧开嘴,嘲讽地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回来……做什么……”
他的双眼依旧通红,眸中却浮现一丝清明,好似他从不曾有过如此的清明。
他回想起这辈子的事,走马观灯,或许他真的要死了。他不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于非命。当复仇成了他支撑这一生的目标,他发现自己没有了其他方向。
天苍教,他父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唯一属于他的东西。他一直都知道,教在人在,教亡人亡,他因此而生,为此而亡,不过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当年,他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除了天苍教之外,唯一属于他的澜儿。辗转多年,他抓不住她,一次次地失去,一次次地伤痛。
他以为,自己已经无心。
当日,他原本想,只要澜儿愿意嫁给他,无论是否自愿,无论是否真心,无论……她的到来是否怀惴着别样的目的……他都无所谓,反正,自己已经习惯了,只要不必再失去她,只要每日醒来第一眼能够看见她,他便心满意足……
他知自己有心魔,终有一天会熬不过,被心魔侵噬。
无所谓,早知会如此,他从不曾后悔。
他知道,从见到司澜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不后悔。见到她回来,纵使走火入魔,他知道自己开心得不得了。
天苍教已经撑不下去了,武林绝容不下天苍教,容不下他,他死不要紧,他不能让澜儿陪着他一起死。
“你走……”燕慕歌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冷漠地说,“跟着你的师姐,走……”
“再也不要回来了……”不要回来,看着他死。
司澜儿攥着脏得看不清颜色的裙子,瑟缩一下,看着燕慕歌,咧嘴道:“我有了你的孩子……”
燕慕歌瞳孔骤缩。
司澜儿执起他的手,将之按在自己的腹部位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可是这里,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我恨……我自己,不仅失去我跟你的孩子,临到这种时候,还连累你。”
司澜儿的泪水簌簌而落,握住燕慕歌的,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我是不是很没用?总是连累你、总是惹你生气、总是让你难过?”她瑟瑟发抖,冰凉的手指缠上燕慕歌的五指,莫名的滋味萦绕心中。“可是……就算你厌倦了,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走……”
最后,她咧嘴傻笑:“以前我老是自以为是,老仗着你宠我而不知好歹,要是没有你,以后还有谁像你这样,让着我、疼我?”
“我回来,不是回来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她露出释然的微笑,“我陪你,一直到死。”
燕慕歌的气息一滞,失神的浅眸重新染上异样的色彩,他张了张嘴,溢出无声的叹息,他的指尖微微一动,轻抚司澜儿的面颊,仿佛为了要将这触感生生世世记住。
“古蝶……”
“教主。”闻声,古蝶面色沉着,夹带着复杂的情绪,她恭敬地跪在燕慕歌的身边,这一声呼唤,仿佛生死的决绝、毅然。
“带着仅剩的人,逃走罢。”燕慕歌哑声说。这些人拥有忠诚,然而,没必要为了没有未来的天苍教而葬送一切。他勾出一抹冷绝的戾笑,“还记得当日我说的话吗?”
古蝶沉默,颤声道:“那您呢?”
燕慕歌闭上眼,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半晌,古蝶咬牙,伏身郑重地朝他跪拜,抬头之时,眸中略过一丝脆弱和湿意,返身离去。
背对她的司澜儿垂眸,生死早已置之渡外,她的世界仿佛只剩她与他。
震天动地的轰炸声贸然惊醒所有人,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们感受到脚下的地表为之颤动。爆炸声在整座山峰回荡,林间的鸟儿被惊得扑棱着羽翼在空中徘徊,山间走兽开始躁动不安。
接二连三的轰炸声从每个方向传来,人们原以为只是天苍教垂死的手段,借以震慑外人。然而大地随着震荡摇晃,心细的人发现地表升起一股热浪,温度越来越高。
当这一现象传至温逸琦耳中时,他恍然惊悟。
从这一路的轰炸声,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虽说临危关头他们不则手段地炸山已经是无计可施逼不得己的下策,照此时来看,他们根本是有预谋而为之,根本早就打此算盘。
燕慕歌那一闪而过的狠决,温逸琦知道他是狠了心要拉着这一整山的所有人一起死了。
“快,立刻撤离此地!”温逸琦大喝,元将军惊疑不定,立即领命。武林盟的人却没有这些朝廷兵马的警觉和顺从,这些人仍处于懵懂之中,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逸琦没有时间解释,他本想让上官沐英带领武林盟立即停手,然而不知谁先开头,突然有人大声尖叫:“他要炸山要炸死我们……”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本就因天摇地动的景象而惊恐万分的人们,不仅武林盟,连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方寸大乱,乱成一团。
地表的震动越来越厉害,元将军怒斥下属大声呼喝指挥兵士不要乱。那边武林盟人人惶惶不安,上官沐英捂着伤口站了起来安抚众人,可此时人人焦燥不安,又有谁听他说话。
温逸琦沉着脸,这可不是炸山这么简单,随着爆炸的声音越来越多,空中传来隆隆隆的声响,震耳欲聋,在众人都不明所以之时,外头突然大亮,火光四溅。一些人使轻功跃上屋顶一看,吓得浑身发抖,大叫:“火……火……岩浆喷发了……”
几个不信的人也冲了上去,果见喷发的岩浆从顶端往四方流下,随着喷发的熔浆夹带而落的泥尘散在空中,空气也变得灼热。
不少人在见到火山喷发的那一刻全不顾其他,方寸大乱,施展轻功逃跑。在这种情况之下,双方也不打了,武林盟各派掌门顾不得身上的伤,领着弟子门徒带着伤患二话不说就跑。那些士兵哪还顾得上军纪还是上司,又吵又闹四散哄逃。
温逸琦站在原地,身边只剩下一些忠心耿耿将士。元将军大汗淋淋,几次催促温逸琦离开。杨琳琳见此,急红了眼:“澜儿
!不能留澜儿在这里!”
温逸琦闻言,皱眉望向不远处没有动静的司澜儿。
天苍教经此一役死伤无数,余下的不到百人,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也只能躺在地上等死。天苍教的护法和堂主几乎死光,身为教主的燕慕歌身负重伤生死未卜,唯一说得上话的只有古蝶,她的混乱中呼喝不休,指挥着还走得动的弟子,尽可能地逃亡。
杨琳琳再顾不得其他,奋力挣开束缚,向司澜儿跑去。她不是没有看见司澜儿怀中的燕慕歌,不是没有看见她憔悴的神色,不是没有看见她的泪水,可是燕慕歌既是将死,司澜儿为何仍不死心。
临到此时此刻,她……又何必固执地不放手。
“你走吧。”司澜儿背对着杨琳琳,她知道是她,却疲于再说些什么。
“澜儿,跟我走。”杨琳琳知道司澜儿心里想什么,正因为如此,她必须带她走。也许她会恨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那又如何?她不能放任她跟着燕慕歌一起死。“师兄、师父他们都等着你回去,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不能看着你死。”
司澜儿紧紧地抱着燕慕歌,紧得就像她们天生融合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就像生命共同体,缺一不可。
杨琳琳猛地拽起司澜儿的手臂,将她狠狠地扯起来,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她的脸上满是怒意,愤然,却又压抑着恐惧和渴求,“求你了,跟我走吧!燕慕歌死了!”
“他没有死。”黑白分明的瞳眸笔直地看向杨琳琳,她木无表情,挥开杨琳琳的手,“你就当从没有我这个忤逆的师妹,就当从没有我这样一个人。”她指向赶过来的温逸琦等人,“跟他们走。”
轰隆隆的地鸣越来越近,热浪推涌而前,温逸琦顶着巨大的压力,他带来的手下皆是心腹死忠,只消慢一刻,说不定他们将全数葬身于此。他追着杨琳琳过来,恰好听见司澜儿的话,神色一紧,复杂地望着她。
司澜儿的眼中蕴涵着与此情此景全然不相符的平静,没有一丝浮动。她偏头对上温逸琦的视线,在她记忆中,这个人永远都是那么气定神闲,狡猾老练,仿佛一切都尽如他算计之中,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王爷,我已经什么都没有,无法跟你交易。可我请求您,看在大师兄的面上,保护她,带她走。”
“那你呢?”
司澜儿垂着脑袋,靠倚着燕慕歌,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她的沉默代表了她的决意。
温逸琦一怔,露出一抹笑,带着点微妙的苦涩:“我答应你。”
温逸琦的人钳制住杨琳琳,她发了疯般地吼叫,纵使她再厉害,温逸琦身边高手如云,几个人制住她,仍是让她无法动作。温逸琦深深地回视司澜儿一眼,似有许多未尽之言,却又未言一语。
司澜儿背对着他们,忽而说:“杨琳琳。”
杨琳琳一愣,除了幼时,司澜儿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叫过她,这一声叫唤,熟悉缅怀,忘了挣扎。
“见到师父,告诉他,徒儿不孝。”
杨琳琳再也克制不住,痛哭失声。
他们已是最后离开的人,他们一走,殿上顿时只剩回响得震耳欲聋的声响,伴随着地动山摇,梁柱倒塌,碎石滚落满地。
“真好,只剩下我们了。”司澜儿抬头看天,熔浆喷发,空中撒满灰烬,乌灰一片。她似有所觉,燕慕歌好像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太轻,而外界的声音太重。
她听不见燕慕歌的声音,只感觉他在说话,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和睦的从前。
司澜儿轻轻抚去燕慕歌嘴角上的血,颓然地搂着燕慕歌的身子,泪水收也收不住,却抿着释然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