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刺得眼睛都睁不开。长廊里,两道身影像无数伤怀的电影剪辑镜头,背对着气急而走。
蔡峰临下台阶时,不舍地回了头,却只见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图书馆大厅。他没料到一向温顺的她,居然为了维护那个男人变成了刚刚那副斗鸡模样。他更没料到他的一番苦心全被当做了驴肝肺,还适得其反,把她更猛地推向那个男人。她就那么爱他吗?他气得双手直抖。好吧,你既然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也怪不得我了,我就等着装麻袋回收你。他气冲冲地拾阶而去。
大厅的自动门一开,冷气迎面袭来,莫笑只觉身后的热浪狠狠拍过脑际,两眼一黑,噗通就倒了下去……
起居室,放着时下最温馨的狗血家庭剧,当下却毫无半点家的温馨。
“这就是你娶的老婆。”雷妈妈黑着脸,瞟一眼钟面,“深更半夜还在外面野。”她睨一眼儿子:“她这是要给我下马威吗?”
雷鸣霄充耳未闻,半躺着漫不经心地滑着手机。只是,屏幕上闪过什么,他全都看不清了。十点多了,她还没回,电话没有,连条消息都没有。难道一张照片就搞定她了?
入夜,急诊病房,三人间,非常噪杂。
莫笑面色苍白地瞟一眼临床哼哼唧唧的老人。高温酷暑,中暑的人还真不少。图书馆晕倒,被就近送来急诊,中暑本是小毛小病,只因她是RH阴性血,俗称的熊猫血,急诊医生就不敢马虎,执意要她留院观察一晚。
她低头盯着手机屏,只有百分之十的电量。她不知,她等不等得到他的电话。下午,她清醒过来,也是这么等着他的电话,却不料等来的是……
她划开屏幕,看着那张夜总会里灯红酒绿的照片,他左拥右抱,薄薄的嘴唇都贴上了风情女人的耳垂。她掐黑屏幕,无力地闭了眼。他这是报复是惩罚?还是他生性就这样?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他这么大动干戈?他怎么就这么绝情,说翻脸就翻脸?
心口闷疼,浑身软绵绵的,脱水后的无力感吞噬了她的整副身心。虽然,中午那会,她还在信誓旦旦地说,她绝不离开他,绝不离婚,可短短几个小时,区区一张照片,就折磨得她底气不足。
她环顾病房,她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好像陷进一沼泥潭,好多人都在踩她,却没人来拉她。致命的是,她压根不能呼救。她不能对老妈说,不能对晓丽说,甚至对欧阳都没法再开口。她像困在一个人的战场,四面楚歌,却独独找不到他在哪里。
她划开手机,心里止不住一个声音在近乎绝望地呼唤着“老公”。可她又没法拨电话。她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她更怕电话通了,她会歇斯底里、无法自已。她要冷静,所谓冷静,无非是近乎阿Q式地催眠自己,夜场逢场作戏算不了什么,他那么洁癖根本不可能跟那种女人开房,他只是脾气臭,他只是缺了爱,他只是想吸引她的关注,他只是用错了方法,他无心伤她,他爱她……
家里,雷妈妈还在唠唠叨叨数落个没完:“鸣霄,来这里住,可不是我的主意。是你做儿子的主动邀请的,可她这算怎么回事?整整一天都没露面……”
雷鸣霄扑腾坐了起来。瞟一眼钟面,十一点半了,再耗下去,他真怕那个蠢女人犯蠢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来。哪怕只是去酒吧买醉,他也没法容许。他不耐地拨出电话,却提示对方已关机。
“怎么?她这是离家出走抗议吗?”雷妈妈一看儿子的反应更加来气。
“拜托你静一静。”雷鸣霄觉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他黑着脸起身就往外面走:“你们早点休息,我出去一趟。”他刚走到玄关,就听见嘀嘀密码锁响。
门一开,两人直勾勾地就对上了。
“你搞什么鬼?现在都几点了?手机还关机。”雷鸣霄发火,分贝盖过了关门声。他还想冲她几句,可怀里、心里忽地就塞了一团绵绵弱弱的棉絮,生生堵住了声音。她窝在自己怀里,像极了小时候吃过的龙须糕。长发丝丝缕缕,滑落她的脖子,帖在自己的胸膛,带着龙须般诱人的色泽,隐隐地透着糯腻,他又闻到好多个晚上缠绕鼻息的那股莫名其妙的甘甜味儿。
低头看她,他竟然第一次觉得她醉人心得美。黑框眼镜明明框住了她的眉眼,他却硬是透过平光镜看清了那长长睫毛卷起的弧度,像一个个细钩子勾芡着他的呼吸。青黛的眉也像扫在他的心头。
“我中暑进医院了,浑身都没力气,老公,你抱抱我好不好?”她的声音糯糯的,像海妖的夜歌,似不留痕迹地下着降头。尤其是她箍紧胳膊,紧紧帖着他,把声音和颤抖都帖在他的胸膛。
哪个男人会不心疼、不心软?雷鸣霄也是个男人。他拂开她的头发,抚了抚她的额。“怎么搞的?都发烧了。”虽然还是指责,分贝却降了下来,语气也柔了下来,听着似乎还带着一丝心疼。他无奈地看她一眼,直接给了她一个公主抱,抱着她边走边还在数落:“电话都没一个,你可真是长进了。”
身体悬了空,莫笑的心却安落下来。她回来是对的,他分明就放心不下自己。她恋恋地帖着他的肩,蹭了蹭他的脖子。
“咳咳……”
见婆婆黑压压地堵在玄关口,莫笑嗖地红了整张脸,僵在了雷鸣霄怀里。她想挣脱着下来,却被他抱死了。她怎么就昏了头,完全忘了婆婆的存在:“妈,对不起,我……”
雷妈妈压根不给她出声的机会:“中暑了吗?我听清了。中得还真是时候。”她斜睨一眼儿子,冷笑道:“你是吃饱了撑着?还是嫌在健身房举哑铃还没举够?她是没手还是没脚?”
老妈这么一炸巴,雷鸣霄也醒了。连带着看莫笑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他都搞不清自己怎么会抱她的。可抱都抱了,不来点什么,对她的好不就亏了?他对着老妈冷冰冰:“这是我家。妈,你是长辈更是客人。早点休息,晚安。”
“妈说得对,我自己能走。”莫笑想当和事佬,挣脱着要下来。
雷鸣霄像是铁了心和老妈作对,反而掂着她越发紧地箍在了怀里,径直就上楼。
莫笑尴尬得不敢回头,只隐隐听见婆婆在冷哼。她凑在他耳边,轻声嘀咕:“妈生气了,快放我下来吧。”
雷鸣霄才不管,蹭蹭上楼。他心里甚至还暗笑,不惹她生气,怎么挑起婆媳大战?被老妈惦记上的人,一般都没好果子吃,被她讨厌的人,只能自求多福。
他下意识地低头瞟一眼她,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如纸。心里蓦地就敛了笑,他一霎就觉得火烧心:“你没我会死吗?才一天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就没一句好话,可莫笑却还是从他黑口黑面里读到了关切和爱情。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傻到不行。她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紧紧环住他。直到进了主卧,她才说:“如果我真的离不开你,我们能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好好的过下去?就我们俩,没别人?”
雷鸣霄的字典里,承诺就是束缚。这种烂问题,他从来拒绝回答,更何况还是这么个烂女人问的。他就是要刺她,他低头刻意笑出了声:“呵……这世上离不开我的人多了去了,要竞争上岗,懂吗?”
莫笑脸色都变了,褪得煞白,强光下,白得都近乎透明。
目光撞上这片白,雷鸣霄莫名地觉得哪里抽了一把,似乎是刺得眼抽,又似乎是刺得心抽。可他还是更加刻意地耸了耸肩,更加玩味。
过去,他的笑总能点亮她的心房。可这刻,她忽然就觉得那是一把火,烫得她心疼。她揪着他的领口,强挤了一丝微笑。她也想开一句烂笑话:“我今天跟段子琪和蔡峰打赌了。我这辈子赖上你了。我绝对不会离开你。老公,别让我输,好不好?”
笑褪了去,雷鸣霄整个人都顿住了。
两个人就这么直勾勾地对视着。
他忽然又满不在乎地笑了:“那就要看看你的本事。我可不保证你能赢。”
她听不懂他是认真还是玩笑,看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心口又闷闷地疼,一下比一下疼。
她闭了眼,她不要管他怎么想,她只要记住从病床上爬起决定回家那刻,她就决定了。昨晚的寻欢照片,她不单只字不提,她还要对他更好,好到他这辈子都不好意思再犯浑。不管过去将来,那两个人再使什么坏招,她都绝不放手,她要捍卫自己的婚姻。
可是,她又哪里知道,她正如蔡峰所说,真是鬼迷了心窍,错失了唯一一次可能止损的逃离机会。不,她早已无路可逃。可是,如果她这次能聪明点,信了蔡峰,那她至少还可能守住心的最后一角,而不至于钻进一条死胡同,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