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八成是瞥见了照片,皱了眉,捎给莫笑一个同情的眼神。可是,他的同情似乎都是冷漠的。
而莫笑雷击一样地掐灭手机,慌乱地套好鞋子。她扭头想要微笑着道谢,可“谢”字刚浮出嘴角,声音却卡住了。
“举手之劳。”男人想来这情形见得多了,抽身就走。钻进电梯,电梯门都要合上了,又被他摁了开,他随后的这句稍微多了点温度:“喝杯东西冷静下来,别开车。”
铿——电梯滑了下去,莫笑的心也跟着坠了下去。
换平时,这么狼狈,莫笑肯定会窘红了整张脸,懊恼刚刚他弯腰那刻自己是不是走光了。可现在,她自觉就像被扒光了衣服,晾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满脸苍白地僵在电梯前,似乎是动弹不得。
原来,他压根就不是陪婆婆去医院。不送自己去复诊,并不是为了隔离婆媳,避免矛盾,只是为了赴佳人之约。
她抠着手机,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两人嘴对嘴的情形。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昨晚,他不还抱着自己吗?他眼睛里的心疼难道全是假的吗?如果夜总会的左拥右抱是逢场作戏,那共进午餐算什么?是外遇电光火石的前奏吗?
脑子乱哄哄的,她顾不得什么冷不冷静。想到他们正甜蜜地嚼着牛排,她就觉得胃绞痛。她划开屏幕,拨出他的电话。如果,如果他是故意惹自己生气,那这个电话,他无论如何都该接起来。他都成功了,不该收敛,不该回家吗?
嘟嘟……没人听,接着,竟然又响起了那段机械的女声……他挂断了?
莫笑觉得整个人都在抖,问题远比她之前想象得要严重。脸上陡然就凉飕飕的,她伸手一摸,居然全是泪。看着路人好奇地打量自己,她颤巍巍地一路急走,晃过无数对周末情侣跟前。她推开安全通道的大门,哐当躲了进去。
又回了新婚那晚,不,比那晚还惨烈。眼睛又像开了闸的水龙头,莫笑几乎是噗通瘫坐在了楼梯上,脑袋无力地耷在膝上,双肩像筛子似得抖个不停。
她原以为他只是像以前那样抽风生气,过不了几天就能不治而愈。可是,他却变本加厉。她原以为触及“外遇”二字,她还能像几个月以前那样,高傲地昂着下巴,优雅地转身离去。可现在,一想到离婚,她的心就像痉挛一样抽疼,抽得她连坐都坐不稳。
原来,骄傲在爱情面前一文不值。她现在才算懂了,当初她能那么潇洒地离开蔡峰,并不是她有多傲骨,而是她压根就不够爱。爱?爱是什么?他爱我吗?爱吗?
手机响,是个陌生号码。
莫笑咬着嘴唇,死死地咬着,听着单调的和旋回荡在闷闷的楼道里,声声刺着耳膜。她不接,手机就一直响着。
她忽然就觉得这铃声像地狱的冥曲,而她似乎猜到了那鬼差是谁。她划开,果然就听见蔡峰的声音,“看到了吗?能死心了吗?这该不是我作假吧。夜总会的女人如果是逢场作戏,现在又算什么?是*?还是养小三?”
她原本还搞不清该何去何从。可就这么一个电话,像莫名地给她注入了某种癫狂的因子。他这么阴魂不散地相逼,激发了她骨子里的逆反。他们都巴望着她离婚,她偏不要遂了他们的愿。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放手?
爸爸说过,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承诺就是婚姻。他一向不婚主义,却连婚姻都给了她,他甚至不惜把上海的一副身家都押在了她身上,她有什么理由争都不争就放弃?
蔡峰能把买春这么恶心的罪名栽到他头上,保不齐在他面前是怎么抹黑自己的。他脾气那么硬,不闹出点什么幺蛾子磕碜她,就不是雷鸣霄了。可他是知道分寸的,他说过,他没有同时穿梭在两个女人之间的陋习。结婚后,就只有她,不会有别人。他说过的……
莫笑抠紧手机,像抠住一根救命稻草,冷冷地挂断了电话,狠狠地摁下电源键关了机。坐着,就这样密闭在安全通道里,她不知傻傻地坐了多久。直到,眼睛空洞的几近干涸,她才回复到了现实,她还要面试。掏出镜子,她捻着化妆棉机械地擦着晕开的淡妆……
写字楼冷冷清清,就一个门脸灯火辉煌。周六还加班的公司,怕是就这一家了。
莫笑又掏出镜子,仔细检查了一番妆容,摁响了门铃。不见前台,不见HR,她被引到茶水间,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她漠无表情地等着。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咬着纸杯咽了口水。她总算稍稍清醒,她该理智点,该电话另约时间。可她刚刚已经不知道思考了,一路都是机械不经大脑的条件反射。
风风火火地进来一个年轻女孩,没表情地扔给莫笑一套厚厚的报表:“这套笔试题,一个小时做完,好了去那边找我。”
密密麻麻的数字,让莫笑错觉突发了密集恐惧症。她不是什么女强人,现在满脑子除了那个男人,就什么都没剩下。她没法静得下心来思考。她挠着头发,逼着脑子转起来。直到太阳穴被她硬生生地抠出了交叠的指甲印,她才硬撑着涂完了试题。
接着,就是那个女孩子的初面。
莫笑没有超群的演技,她强装得吃力,整个脸颊涂了一层像高烧炙烤下不自然的红。尽管音量放得一低再低,她却还是觉得音线不稳、语调漂浮。
好在那个女孩周末加班慵懒倦怠,应付地提了几个常规问题,就草草了事了:“梁总在办公室等你。”
走到最靠里的办公室,莫笑踌躇,可还是礼貌地敲响了门。听到硬梆梆的“进来”二字,她振了振,堆上职业感十足的微笑进了去,却只见一个男人背朝门,倚着办公桌,低嚷着电话。这个背影、这套衬衣,奇奇怪怪的眼熟。
“你等等。”这个男人都没偏过头来捎一眼,只是朝门口挥了挥手,就又对着电话那头叫嚣,“我不听解释,过程我不关心,我只要结果。如果现场工作不能在下个周五前完成,你就回来交信。就这样!”
他啪地挂断电话,毫无征兆地抓起桌上的那打纸噗地就撂到了莫笑眼前:“这能叫财务分析?这也好意思叫注册会计师?如果不是欧阳力荐,你没机会见到我!”
莫笑涨红了脸,直挺挺地僵着,像被直接点了麻穴。今天完全不在状态,逞强来面试,太不明智了。她早该走的。欧阳早就提醒过,这个梁肖,在投行界出了名的高冷,谁的账都不买,对下属严苛是出了名的,人称“梁扒皮”。她今天都已经被扒了一层皮,现在只怕连里子都要给扒了。
可这个梁扒皮就这么侧身站着,似乎真像他说的那样,连给她看个正脸都多余。
莫笑硬着头皮:“你说得对,的确是做得潦草,对不起,浪费你的时间了。”除了诚恳谦逊,她实在没脸再说别的。
梁肖总算转过身,眼神犀利地扫了过来。
当下,两人就愣住。
怎么是他?脑海闪过电梯口他弯腰的刹那,莫笑真想挖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就退了一细步,目光也虚地掉到了办公桌上。
一霎,梁肖就收敛了惊讶的表情,皱着眉,语气却亲和了不少:“坐。”
“谢谢。”坐下来多久,对面的人就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看了多久,莫笑真是顶不住了。电梯那幕有多难堪,现在的面试就有多荒唐。她抬头:“今天谢谢你。面试其实都可以叫停了,还是改天叫欧阳请你吃饭赔罪吧。实在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她就想起身离开。
梁肖有点吃重地抿了嘴角:“我收回刚才的话。”他转着电脑椅,偏过了身子,定定地盯住莫笑,一本正经:“压力测试下,人的智商会下挫至少30%。女人遇到压力,通常直接报废为零。你还能做到均值水平,反推,说明欧阳没夸张。你专业OK。不过,EQ稍欠,中午的情形,你该打电话改约。你好在是遇到了我,换做别人,不知缘由,这样的成绩单,直接是给你的履历抹黑。”
他尖酸刻薄的赞誉和毫无情面的训责竟让莫笑蓦地想起那个男人来。她就连强装微笑都做不到。“谢谢。”她到最后也就挤出这么两个字。
梁肖摊手,说得直白:“我没性别歧视,这里的工作性质,你也了解。常年出差,加班常态。内审岗要好一点,可也需要短期出现场,忙季还会比较频繁,你行吗?”
不等莫笑开口,他又抢白:“现在没人比你更需要这份工作,加班出差,你应该求之不得。”他站起身,径直往门口走,边走边说:“下周一来办入职,哦,人事那边还得走一下过场。周二正式上班。”
他顿在门口,回头看一眼一脸讶然的莫笑,指了指:“今天的事,当粉笔字擦掉,离婚也不会死人,别给我掉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