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愣愣地望着他,直到身前的柔软紧压上他结实的胸脯才赫然惊醒,箍在她腰间手臂滚烫似燃炭,他眸子里满含温情,跳着火。
他垂下眼睑,看过她扑闪着的长睫,怀中是柔若无骨的娇小身体,身体与身体的相贴厮磨将他体内封锁着的情愫撕开,顺着血脉传遍全身,直上头顶,脑中更是糊成了一团,锁着她微张的唇,浑身上下到处是火,世间所有一切都化成烟云,只想与她再亲近些……再亲近些……俊美温柔的面颊向她慢慢靠近。
她对男女之事不是一无所知,知道这气氛过于的暧昧,再这样下去,难保不出事,他呼出的气息烫了她的脸,忙推了推他,将脸转开,“莫问,不要这样,我们不能。”
自从他从军营背他回来,这些年来对她十分守礼,顶多在行路难时,拖她一把,扶她一扶,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肌肤相亲的亲密举动,她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如此,但她第一次感觉到,他已然不再是初识的小男孩了。
轻轻一言,如一盆冷水,将他当头淋下,瞬间清醒,将她放开,退开一步站起,眼里还有没熄去的火苗,转开脸不敢看她,“对不起,我失礼了。”
白筱艰难的吸了口气,看着距自己一步之遥的黑色软覆,正不知该说什么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门‘哐’的一声被人由外重重推开,撞上一侧墙壁,又自弹回。
玉娥满面怒容的扶了弹回的木门,站在门口,见二人衣冠整齐,才松了口气,不看白筱,对莫问冷声道:“问儿,跟我出来。”
莫问眉头微微一蹙,他刚才一门心思全放在了白筱身上,以他的功力居然没发现母亲回来,看了看正望向他的白筱,舒了眉头,朝她笑了笑,才抽身出了她的房间,顺手为她带上房门。
紫莲仍在院中没离开,在他从她身边路过时,不安的小声道:“别惹你娘生气。”
莫问并不回话,径直从她身边过去,站在玉娥的房门前,唤了声,“娘。”
白筱一个人闷坐了一会儿,觉得很是没趣,玉娥找莫问什么事,不想也知道。
叹了口气,起身推开窗,窗外凉风吹拂着面颊,仍觉得有些闷热难受,索性开了门,渡出房间,紫莲已不在院中,暗松口气,不用与她大眼瞪小眼,或者被她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依了洗衣裳的青石板坐下,仰望着天边明月,一群晚归的鸟儿飞过,给那死气沉沉的月亮加了些生气。
夜很静,只有风吹树叶的瑟瑟声。
清凉的风倒让她舒服了些。
她所坐位置离玉娥的房间隔着一间屋,按理平常人,听不见屋里谈话,偏她的耳力强过普通人许多,屋中压低的声音随着风飘进她耳中。
她觉得这么听人谈话,不甚好,重新起了身要往房间走,飘来的对白却让她停下了脚步,重新慢慢在青石板上坐下,下巴搁在屈起一条腿的膝盖上。
玉娥冷脸坐在桌边,放在桌上的手握着一柄青钢长剑。
莫问心里一惊,母亲自废一身功夫,已多年不曾动过这柄旧时的配剑,站在门口默了下去。
“关门。”玉娥清冷的声音,让他心间紧紧一抽。
踏前一步,反身轻手轻脚的关门,房门刚刚关合的瞬间,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只觉身后剑风飞快的向他后颈间刺来,从容一偏头,刺来的寒光落了空,横着扫向他颈项。
他沉着的反手在剑身上一推,身子已旋出剑圈,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轻盈潇洒,丝毫不拖泥带水。
玉娥散了一身的功力,舞出的剑也只得个招式,并无多少力道,被他一推,顿时拿捏不住,长剑脱手而飞,跌在不远处地上,发出一阵脆响,身子一个踉跄,往前扑倒。
莫问忙抢上前扶住,“娘。”
玉娥稳住身形,反手一巴掌朝他面颊掴过去。
他不敢躲,只得受了,放开扶着母亲的手臂,拾回母亲跌落一边的长剑,递还母亲,退开些,垂首而立,“孩儿做错了什么,请娘明示。”
玉娥打过他的那只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他什么错也没有,只不过是不按着她所希望的道路行走,越走越远,感到甚是无力。
打他也是一时之气,她不许他涉入江湖,他偏自作主张加入‘冷剑阁’。
既然加了,她只得认,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以前担心丈夫,现在担心他。
然‘冷剑阁’的人如何能有情?有了情,这条路便走不远了,她就是有了情,才退出,好在她只是处在低层,嫁的又是‘冷剑阁’的人,才有此退路;而他的父亲却是最高层死士,至死也不能离开‘冷剑阁’。死士是不能有情的,他父亲也是因为有了情,才死于非命。
玉娥吸了吸气,将这些心酸往事生生咽下,冷冷的看着面前长得与丈夫酷似的儿子,貌似也就罢了,为何偏要性子还要相似,恬静乖巧只是表面的假象,骨子里执拗的叫她感到无力。
她想他娶紫莲,是她的私心,她知道儿子不爱紫莲,但只有跟不爱的人成亲,传宗接代,在出去完成任务时才不会有太多的顾虑,才会更安全。
如果哪天他有了孩子,对紫莲有了情,便可设法说服他离开‘冷剑阁’,哪怕散了一身的功夫,只求平平淡淡的过一世。
她打好的算盘,只等他回来,软硬兼施的迫他订下婚事,可是他总是逆她而行,把她打好的算盘弄得乱七八糟,让她无计可施。
今天‘絮花苑’的生意比平时好太多,她不得不过去帮忙,等客人散去才得以回来。
进了院子,却见紫莲含泪站在院中,静望着小竹的房间,觉得蹊跷,上前讯问方知莫问回来了,而且在小竹房间。
他每次回来,只要她不在,必然是去寻小竹,这本来也没什么稀奇。
不过以前二人相处一处,但从来不曾关过房门,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下一片冰凉,怒火瞬间燃烧,直到推开门见二人并无她所想的那些不耻之事,羞悔交加,自己儿子是什么人的人品,她怎么能不信任他。
深吸了口气,强行板着脸,“我和你艾姑姑为你和紫莲作主,订下亲事,过几天寻个吉时,把亲订了,等你下次回来,为你们完婚。”
他听了紫莲的话,便知道这件事,必定避不开。
避不开,他也没打算避,抬头正视向母亲,“孩儿明白娘亲为何要孩儿娶紫莲。”
玉娥有些错愕,她的这份私心,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正因为这份私心,她对紫莲心里有愧,所以对她特别的好,在别人看来,都认定是她对紫莲极为喜爱,除了艾姑娘没有人猜到她的用意,不料他居然说他知道为何,“你能知道些什么?”
莫问不回避母亲迷惑的眼神,“娘亲是不想孩儿有情,不想孩儿娶能让孩儿动情的女子。”
玉娥张了张唇,没能吐出一个字,后退两步,疲惫的坐回桌边圆凳,她这点心思怎么终是瞒不过聪慧的儿子,“既然你知道,我也就不用再多费口舌,明天便去给你看日子。”
莫问脸色略白了白,他长这么大,就违逆过母亲一次,那就是加入‘冷剑阁’;今天怕是要有第二次了,“孩儿不能顺娘亲之意。”
“你……”他不愿意在玉娥意料之中,但儿女婚事向来由父母做主,而他从小到大,又是极为孝顺的,敢这样直接驳她,却让她不敢相信,“你再说一遍。”
“孩儿不能娶紫莲。”他看着母亲愤怒痛楚的眼眸,心里也痛,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语气坚定,在烛光中闪着光华的乌黑眸子直视母亲,没有退意。
玉娥气得浑身轻颤,强压着胸腔内的火,“因为小竹?”
他不是多话的人,淡淡而言,静静的看着母亲,“是。”
玉娥再也忍不得,美目一眯,扬手又要打,手掌挥到半空中转了方向,握了剑柄,剑尖指向他胸脯,剑尖随着她颤着的手不住颤动,“与其如此,我不如现在便杀了你,还落得个全尸。”说着眼圈便红了。
他盈亮的眼眸暗了下去,那年他才四岁,少有人来的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青衣男子,在门外与他娘说了句什么,母亲当时便坐倒在地,久久不能回过神,直到黑衣人走了,他过去使劲摇着母亲,她才慢慢回过神,进屋收拾了两件衣裳,一手牵了他,一手抱了还在袱中的莫言上了路。
一个月后,他见到了父亲和遍体是伤的艾姑娘。
与其说是见到了父亲,不如是见到裹着残肢的父亲的衣裳。
艾姑娘脸色惨白如鬼,不敢看她母子三人,嘶哑着声音,“我只能寻回来这些。”
母亲什么也没说,默默的装敛了父亲的残肢,连着父亲的棺材和艾姑娘一同回来了,将父亲葬在了屋后山顶上,栽下了一珠枣树苗,从头到尾,她没在他和莫言面前掉过一滴眼泪,但他能感到母亲有多痛苦,如果不是他和莫言,她只怕早随了父亲去了。
而艾姑娘自那次回来以后,整个人象变了一个,一改以往的素装,终日浓妆艳抹,看似轻挑,人也变得尖酸刻薄,但十余年下来,绝不提嫁人之事。
他初时以为艾姑娘是因为身份所绊,才不肯嫁人,直到他心里有了小竹,才知道艾姑娘将他的父亲装在心里,死死的捂着,直到他死,她与母亲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怕她们自己也理不清。
莫问想着那些往事,母亲要求他在男女之间,只能有欲,不能有情,可是她和艾姑娘又有谁做到了?身为死士的父亲又何曾做到了?
然这些话,他不能说,母亲用了十几年才编织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纱网将那颗被刺得血淋淋的心掩住,他不能再说这些话来将那层纱网撕破。
轻抿了抿唇,不看指在胸前的剑尖泛着的青光,“四年前,我当着艾姑娘的面向她许过诺,身为男人,且能言而无信?”
玉娥握着剑柄的手松了又紧,“这件事,我问过小竹,她……”
“不管怎么样,那是我许下的诺。”莫问打断母亲,他知道,在母亲面前越是说心里装着小竹,母亲越是拼死不会答应,他唯一能用的借口便是那个承诺。母亲虽然反对他进入‘冷剑阁’但从小教导他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可言无而信。
玉娥明知这是他的借口,却无力反驳,他向小竹许诺的事,她在艾姑娘那儿问得明明白白,不管那件事是不是太过儿戏,但他的确是许下了,“你与小竹,我不能同意。”口中这般说,语气却没了刚才的理所当然。
要儿子言而有信是她教导出来的,如今要他悔诺,却又是自己。
白筱听到这儿微笑了笑,长呼出口气,胸口莫名的隐隐作痛,起身回了屋。她没想过要嫁莫问,也明白莫问对她好只是为了那个承诺,但亲耳听见,仍止不住的酸楚,存的那一丝想念也随之消逝,离开的心思,越加的坚定。
相处四年有余,虽然初时是为了有个容身之处,但这四年相处,哪能没有感情,玉娥和艾姑娘要她叫莫问哥哥,她从来不叫,只叫莫问,莫问……喜欢叫他莫问,喜欢他第一次告诉她,他叫莫问的样子。
她给自己的解释是没进这宿体前,比莫问还长上两岁,怎么能叫他哥哥,他叫自己姐姐倒是合适,但当真是因为前世比他长上两岁便不肯叫他哥哥吗?
回到屋中,依然依了窗边,静静的望着远处漆黑的夜空。
莫问默了半晌,才道:“也无需娘亲现在答应,孩儿明日要离开,这次没有三五个月怕是回不来,如果孩儿能活着回来……”他停了停接着道:“到那时希望娘亲成全。”
“明天?和艾姑娘一起?”玉娥惊呼出声,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脸色慢慢白了去,“不是与她一起,是吗?”
“是与艾姑姑一起。”莫问声无波澜,一如往常的恭敬。
玉娥手中的青钢长剑‘当’的一声从手中跌落,捂了嘴,睁大眼看着高了她一个多头的儿子,“难道要你……”
莫问垂眸轻点了点头,长睫掩去一抹无奈,慢慢后退,“娘亲早些休息,孩儿先出去了。”
玉娥抢上前一步,揪了他胸前衣襟,将他拽回,双手握了他领口,用力一撕。
莫问身子一僵,又不敢拦着母亲,直直的站在那儿,将脸撇开。
玉娥看着他肩膀上新纹上去的青龙纹身,那张牙舞爪的青龙如同要脱出他的肩膀,向她扑来,险些没了呼吸,这条龙,她再熟悉不过,第一次任务失险,险些丧命,被她师兄所救,她伏在他肩膀上,透过他身上被削破的衣衫看到的便是这条龙,那时她还不知这龙代表什么,后来他成了她的夫君,脑中刹时一黑,身子一晃。
莫问慌忙扶住。
玉娥一扬手照着他面颊上又是一掌重重的扣了下去,这次出手,比哪次都重,手心火辣辣的痛,看着他嘴角慢慢溢出一丝鲜红的血痕,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脸色白得吓人,喝骂道:“我不是交待过你,这身功夫用一半,隐一半,任务凶险些的时候,便受些小伤,绝不能比他人胜出,你为何不听?”
莫问垂首看着脚前地面,“孩儿有听,也隐了。”不管他再隐,都瞒不过那双眼犀利的眼。
玉娥紧紧揪着他的领口,盯着他肩膀上的龙纹,“那这是什么,你说啊,这是为何?”
莫问深吸了口气,看向母亲,“是少主点的名。”
“少主……”玉娥无力的放开他的衣襟,退开两步,整个人突然憔悴了许多。
“娘,对不起。”莫问咬了咬下唇,看了母亲一眼,转身出去。
玉娥在慢慢关拢的门缝中看着莫问欣长的身影融入黑夜,捂了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紫莲在屋里透过窗栏见莫问出来,追出门,却见他走向白筱的房间,生生在房门口刹住脚,眼里包了两包泪望向玉娥的关拢的房门。
莫问在白筱虚掩的门前站了良久,抬了手去敲门,指关节与木门轻触之时,又再垂下,转了身慢慢回走,走到院中,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蓦然回转,三步并两步的奔到白筱门前,敲了敲门,沉声问道:“睡了吗?”
白筱正趴在窗棂上,望着明月上的树梢投影,“没。”
“能进来吗?”
“嗯。”
莫问缓缓推开门,反手掩了门,站在原处望着她依在窗边的背影,“我明天要出去办点事,这次会久些。”
白筱又‘嗯’了一声,这样也好,走时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