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宋京。
大殿之上,南宫墨看着从北宏传来的消息,仰天长笑——傅沧泓啊傅沧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下的手,竟然让夜璃歌香消玉陨。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大步走出殿门,仰头看着浩瀚无涯的夜空,南宫墨只觉压抑在胸中多时的怨气喷薄而出:“试看今日之隅中,将是谁家之天下!”
拔出剑来,于庭中一阵狂舞,南宫墨犹觉意兴未尽,又命整治酒菜,在御花园中铺排开宴席,召来数名宫娥妃嫔,逞兴狂欢,直到天光渐明,方才搂着两名绝色宫娥,转回后宫之中。
四日后,朝堂之上。
南宫墨端坐于龙椅中,目光从阶下众臣子脸上扫过:“朕欲兴兵伐北宏,定中原,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皇上,”兵部尚书蓝亭率先出列,“微臣以为,现下国内局势未稳,倘若贸然兵发北宏,只怕对江山社稷不利。”
“有何不利?”南宫墨双眸黝沉。
“一则国中兵力散乱,派系繁多,二则将士们多次败于吴铠之手,早有畏战之心,并不宜与北宏军正面为敌。”
南宫墨听得心头火起,本欲出声喝斥,仔细一想却又没意思——概因蓝亭之言句句属实,倒使他兴味有些索然,遂摆手让蓝亭退下,视线转向其他人:“你们呢?”
“臣附议。”
“臣附议。”
定睛看去,十停倒有八停人,赞同蓝亭的“稳重”,反而显得他这个皇帝激进冒失,惹人笑话。
南宫墨心中暗恼,表面上却声色不动,宣布退朝,可一回到后宫,他便立即发作了,先摔了几个花瓶,然后将服侍自己的几个宫侍叫进来教训了一通,这才倒在床榻上,看着雕龙刻凤的房梁悒郁不乐。
“淑妃娘娘,您先回去吧,皇上这会儿不得空……”外面忽然传来宫侍的声音。
南宫墨眉头微微皱起,然后坐直身体,沉声道:“外面,什么事?”
门帘起处,宫侍弓着腰走进:“是淑妃娘娘,求见皇上。”
“淑妃?”南宫墨眼中有着明显的不耐,“这会儿她来做什么?”
“她说……”宫侍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的脸色,方才道,“有妙计欲献给皇上。”
“妙计?”南宫墨一整衣衫,“既如此,那就让她进来。”
宫侍退了出去,少顷,淑妃,也就是从前南宫俨的桐妃。
自从御花园私谈之后,南宫墨已然认定,这是个极有心计的女人,是以,在成功夺权之后,他依前诺给了她妃位,把她安置在后宫中,便再没有理睬过她,不想今儿个……
她想要什么呢?
就着烛火,南宫墨静静地看着这个女人,看着这个青春尚在,但衣饰却极其普通的女人。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南宫墨微微一摆手,示意她平身。
淑妃亭亭立起:“皇上的心志,是否仍然和从前一样坚定?”
“你这话,什么意思?”
“臣妾的意思是,皇上若真想得到天下,就必须学会忍耐。”
“嗬,”南宫墨低笑,“你这算是,在教训朕?”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就事论事——自来成大事者,都非得有一番忍耐的功夫,否则断难成就大业。”
“照你说来,那傅沧泓可是忍了?”
“他一直都在忍,皇上难道不知道?”
“朕……却怎么没有瞧出来?”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皇上对傅沧泓这个人,了解多少?”
南宫墨沉默,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傅沧泓对夜璃歌的痴情,天下人人皆知,这份情可以成就他,也可以毁了他——但北宏并不只有一个傅沧泓,更有冯翊梁玖等能臣,吴铠火狼等武将,纵然傅沧泓一时陷于对夜璃歌的情感难以自拔,但北宏朝廷一时之间,却绝不会出现危局。”
“听你这口气,朕是永远没有机会了?”
“不,皇上非但有机会,而且胜算极大,但臣妾却有一言,想问皇上。”
“你且说来。”
“皇上自问兵法战略,可与吴铠并肩否?皇上自问运筹帷幄,可胜冯翊否?皇上自问在军中的威望,可稳定万众之心否?”
几个排问下来,南宫墨立时怔住,呆呆地看着这女人,良久方道:“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否则朕定当重用之。”
“谢皇上谬赞。”淑妃深深一福,“臣妾虽非女儿身,却有几分薄智,愿助皇上得天下。”
“那你这又是为的什么?”
沉默良久,淑妃方道:“皇上要听实话?”
“当然。”
“淑妃,想在功成之后,求皇上,赐臣妾一死。”
“什么?”南宫墨差点跳起来——他没有听错吧?这女人竟要求他赐死?
可淑妃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的神情没有半丝儿虚假,看来主意已定。
“好吧。”南宫墨点头,心里却起了几丝异样,说不出来,“朕,答应你。”
“谢皇上成全。”淑妃言罢,从袖中抽出一卷纸,近前两步,放在南宫墨手边,再次深深施礼,退了出去。
南宫墨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方才拿起纸卷,缓缓打开,那一字一句,好似清凉的甘霖渗进他心中,滋润干裂,也好似一道锋利的刃,切开黑暗的夜幕,让薄淡的天光透出。
这个女人……真是个奇异的女人。
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女人。
……
“夜璃歌死了?”
乍然闻得这个消息,最初的狂喜之后,剩下的却是无尽惘然。
“夜璃歌死了?”旁边的虞绯颜跳起来。
屋中一时静寂。
夜璃歌死了。
就像一个大大的涟漪,以宏都为中心,扩散开来,引得四海震荡。
有人为之窃喜,有人为之悲痛,有人为之惘然……
她死了。
居然如此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到底是谁下的手?”杨之奇微微眯缝起双眼。
“是谁下的手,这并不重要。”虞绯颜已然冷静下来,仍旧不紧不慢地往指甲上涂着鲜亮的丹蔻,“重要的是她死了,她死了,傅沧泓估计……也活不长,那这天下,岂非指日可待?”
杨之奇却始终沉着一张脸,没有言声。
“怎么?”虞绯颜凑过去,不解地看看他,“难道,我说错了?或者,你心里居然惦记着那个女人?杨之奇!”她的声音蓦然提高了八度。
“说什么呢。”杨之奇皱起眉头,不满地扫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动脑子想想,那个置夜璃歌于死地的人,会放过其他诸国吗?”
“啊?”虞绯颜倒真是傻眼了——这样高深莫测的问题,她自然不会去深想。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杨之奇站起身,来回踱着步,“那人出手对付夜璃歌,目的显然也在天下,只怕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对虞国和金瑞下手!”
“如此说来,咱们的危机不是降低,而是增加了?”虞绯颜顿时也警惕起来。
把双手环于胸前,杨之奇定定看着墙上的地图,没有言语。
曾经,自命雄材大略的他也以为,这方沃土非自己莫属,可是数年征战下来,他方才有些看清楚——这天下可谓英雄辈出,有能者不计其数,有些只是未得其时,未逢其主而已,没有谁,能够永远得掌天下,所谓的丰功伟业,有时候,也只如昙花一现而已。
每每思及此,他也不免有几许灰心,甚至想携着妻儿退归田园,只是皇恩浩然,士为知己者死,无论如何,在虞琰有生之年,他绝不会脱下这身战袍。
“皇上有旨——召大将军入宫觐见!”正想着这些事,宫侍的声音忽然自殿外传来。
杨之奇先是一怔,继而对虞绯颜道:“你且在家中静待,哪儿也不去,我会尽早赶回。”
“那,我等你。”虞绯颜站起身,上前替他掖了掖衣袍,细声叮嘱道。
杨之奇“嗯”了声,跟着宫侍出了将军府,坐进马车直奔大内。
在建章宫中,虞琰传见了他。
“夜璃歌薨逝一事,你可听闻?”
“微臣已经知晓。”
“不知你心中有何盘算?”
“微臣进言,请皇上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这却又是为何?”
杨之奇沉默片刻,方道:“微臣只是觉得……炎京凤凰,不会如此短命。”
“你——?”虞琰的双瞳霍地一跳,“爱卿难道认为,此事尚有变数?”
“难说。”
虞琰脸上顿时现出踌躇之色——其实,他也十分举棋不定。
“皇上,微臣倒有另一件事,想呈禀。”
“你且说来。”
“微臣觉得,对夜璃歌下手的势力,定然另有深谋。”
“深谋?”虞琰心中像是有灵光一闪。
“这股力量,只怕比我们所想象的,更强大。”
“……”君臣二人就那样看着彼此,许久没有作声。
他们都不是傻子,对于潜在的危机,比平常人看得更清更明。
“看来,”虞琰微微颔首,“确如你所说,应当静观其变。”
……
“长江滚滚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长身立于山巅亭中,遥望着那徐徐落下的夕阳,唐涔枫悠然叹道。
“唐公子果然好兴致,天下大变将起,你却能跟没事人似地,在这儿伤春悲秋,果然好福气。”
微微侧头看去,却见亭外的山道上,正翩翩走来一人,黑衣黑袍,脸上戴着个蝙蝠形的面具。
唐涔枫屹立不动,直到那人步入亭间,方才极其淡然地拱手施礼。
那人的神情却甚是倨傲,犀利目光在唐涔枫眉间来回扫了扫:“倘若唐家偌大的基业顷刻间化为乌有,不知阁下可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孰料唐涔枫依然是那幅模样,仿佛当具已超然物外。
“咦,”黑衣男子一声轻叹,“世人都说,傅沧泓乃当世英杰,可依我看来,他只怕还不及你五成。”
“多谢尊驾谬赞,不知尊驾至此,有何见教?”
“原本,”黑衣男子双手环于胸前,“是有所见教,可是看公子这模样,权不欲,利不欲,富贵也不欲,能打动公子的,怕只有那一朵解语花了吧?”
唐涔枫没有答话,只是双瞳微微一沉。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唐公子一腔恋慕之情,竟然只能空负韶华,可悲,可叹。”
唐涔枫还是很淡定。
他已经淡定了很多年。
“如唐公子肯俯就,便还赠你佳人,若何?”
唐涔枫屏住了呼吸,平静的心湖像是被风卷过,到底是起了层层轻澜。
放不下。
到底是放不下呵。
放不下那一眼的萌动。
放不下这许多日子的牵挂。
纵然我舍得这无趣的红尘,却不愿你就此凋零。
不过,跟这样的人做交易,却实非他唐涔枫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