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小巷中,云岚靠墙而立,专心致志对付手中那串糖葫芦,直到洛子渊再次沉声唤她,这才懒洋洋抬起头来。
“诶?哀家走神了,能请指挥使再讲一遍吗?”
照理说,皇宫中的女眷洛子渊见得不少,可如此不着调的倒真是稀罕,他惯常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只面无表情一点头,依言重复道:“鉴于太妃回相府居住多有不便,而宰相又爱女心切,故而委托臣前来与太妃商议,是否愿意移驾洛府,将来父女相见也更容易些。”
漂亮话谁都会讲,真正的含义可就值得深思了,宰相难道会在意她这个不值钱的庶女?想来是要变着法儿的琢磨白祁月,怕她在白府待着碍事吧!
云岚咬了口山楂含混不清笑道:“劳烦指挥使费心了,只是住在白府是尧王的意思,陛下又应允了,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就搬离出去,明显不妥,不知情的还以为千岁爷苛待哀家呢。哀家是心善之人,不乐意让旁人为难。”
洛子渊若有所思:“看来太妃和九千岁相处得颇为融洽。”
“融洽倒也算不上,只是吃喝无忧,活着松心罢了。”她回答得理所当然,“请指挥使转告父亲大人,劳烦他惦念,哀家一切都好,以后也会好好的,尽量不给他老人家添麻烦。”
这话绵里藏针,听上去别有一番深意,洛子渊表面平静,心中着实做了考量。说不意外那是假的,因为从宰相处得来的消息,庶女出身的这位太妃,从前可是温婉恭顺,对父亲的意思不敢有半点违拗的,然而此刻看来,分明有着自己的主意,并不是会任人摆布的柔弱角色。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身手不错,这件事情怕是连宰相也不知晓。
“太妃果真不准备再认真考虑一下么?”
结果云岚尚未开口,阴柔魅惑的男声已自身后传来。
“太妃的选择是什么,莫非指挥使还听不明白吗?平白纠缠可不是锦衣卫的风格。”
她讶然回头,见白祁月正缓步朝这边走近,月光下他眉眼秀逸,一袭玉色长袍风华绝代,没想到某些人穿起素浅的颜色竟这般好看。
“九千岁好兴致,竟一路找到这种地方来了。”
“若非随从护卫的部下碰巧撞见,咱家也断然料想不到,洛指挥使竟会冒犯太妃。”
洛子渊冷冷道:“九千岁言重了,毕竟太妃久居贵府名不正言不顺,我也是在为太妃着想。”
“是否名正言顺,可不是指挥使你说了算。”白祁月狭长的眸子流光清锐,将狠戾之气无声无息隐于眼底,“指挥使若有微词,大可去向陛下提意见,届时陛下有旨,咱家便无话可说。”
“陛下一向对宰相尊重有加。”
“陛下也同样与尧王叔侄情深,血脉相连。”
洛子渊冷静反问:“那么九千岁是执意要让宰相和太妃父女分离了?”
“宰相想念太妃,到白府相会即可,难道咱家还能闭门不见吗?”白祁月笑容愈发的阴气逼人,“话说回来,咱家倒想问问指挥使,何必如此执着于宰相所委托的事情?或许那传言是真的,指挥使对相府大小姐钟情已久,盼着能与宰相修好,得以成就一段佳话么?”
云岚原本还在旁观看戏,闻言顿时就凌乱了,好么,沐云烟喜欢尧王,尧王暂时喜欢自己,洛子渊又喜欢沐云烟……大家都不嫌累吗?
大概被戳中心事怒意渐深,听得洛子渊冷哼一声,不假思索道:“我只一心效忠陛下,没有那些风花雪月的兴趣,九千岁若是存着如是心思,大可叫手下掌班留意着,寻个出身干净样貌出众的宫中女眷做对食,就算注定行不成**,身边多少有人照顾着,也好过茕茕孑立孤苦一生。”
此等反唇相讥,简直是在往人心口插刀啊!
眼瞅着白祁月脸色迅速阴沉下去,云岚琢磨着再不劝架二者没准就要当场开战了,于是当机立断把没吃完的糖葫芦用力砸在洛子渊脚旁,秀眉微扬没好气道:“指挥使说的都是些什么?等哀家不存在吗?”
“……太妃息怒。”
“东厂和锦衣卫的恩怨哀家不掺和,多余的废话哀家也不想听。”她不耐烦一挥手,转身快步离开,“时辰不早,哀家要回府了,请千岁爷带路。”
白祁月回头看向洛子渊,四目相对,一个邪魅一个冷峭,电光石火般的眼神交接,谁也未落下风,他薄唇微抿,未再多言即跟上了云岚的脚步潇洒而去。
来日方长。
月满中天,花街灯如昼,沿着道路慢慢用脚步衡量过去,感觉漫长得望不到尽头。
云岚和白祁月并肩而行,一盏红绡宫灯隔在两人中间,偶尔侧过头去对视的片刻悸动也抵不住彼此眼波深沉如海,像是试探,又像是在等待对方的答案。
这样的静默气氛远不如先前和尧王走在一起那样令人不爽,也不似和洛子渊相对那般窒闷难当,反而叫她莫名安定下来。
云岚相信自己的直觉,尽管旁侧的男人是世人认定的邪佞奸臣,但他却能给她安全感,而且比其他人都可靠。
“千岁爷。”她才唤了一声,便因为身侧人流的拥挤而倒退了数步,结果刚刚稳住身形,就被人架住了胳膊。
白祁月将宫灯移至另一边,很自然地将右手伸给她,眼神似笑非笑:“为防止被人群冲散,还是拉着臣比较稳妥,不知太妃以为如何?”
云岚在他的注视下顿觉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语塞半晌,终是讪讪将手指搭在他的掌心,温度微凉,沁入心房,她放低声音道:“还没感谢千岁爷暗中派人保护我呢,否则刚才真是难以应对。”
“这原是臣的分内之事,况且即使臣不插手干涉,太妃也能应对自如,何必谦虚?”他轻声笑道,“只是太妃竟然甩掉了尧王独自行动,着实令臣不解。”
云岚收拢手指,拿尖利指甲去掐他:“胡扯,我溜走的原因你会不知道?我还奇怪你为什么突然出来逛花灯呢!”
“臣是担心太妃的安全问题,果然,这附近全是锦衣卫的眼线。”
“……”她警惕地四面环顾,“那现在甩掉了吗?”
“自然,东厂的人也不是白养的。”说话间,见一东厂成员快步走来,伏在他耳边禀告了句什么,白祁月反手攥住她的手腕,低声嘱咐道,“别回头,尧王就在后面不远处。”
云岚立刻站直了身体,尴尬万分:“怎么办?要不先逃了再说?”她绝对有自信比尧王跑得快。
“逃?怎么逃?”她的反应让他不禁失笑,“跟臣走吧,保准不会被发现就是了。”言罢复又将面具扣好,不疾不徐,拉着她隐入了人群之中。
云岚任凭他带路,也并没有回头张望,有那么一瞬间她反倒觉得真实而刺激,仿佛是于合适的地点遇上了合适的人,故而在这样月朗风清的夜里,就连做些荒谬的事情都可以被原谅。
……直到确定已经脱离了身后尧王的视线范围,白祁月重新停下来,驻足在一家古玩摊铺之前,若有所思盯着台案上的物件看,像是在寻摸什么。云岚正欲询问,却见他拾起一根温润的白玉簪子摩挲片刻,转而和摊主议起价来。
“喂,你在买什么?”
“这是积雪白玉,是西域那边特有的优质玉石,质地坚硬,如今宫中都罕见,却不想能在这找着。”他悠然道,“都说玉在山而木润,玉蕴石而山辉,放在人身上也是同样道理,权当臣借花盏节讨太妃欢心。”
手指回拢,云岚将玉簪举至眼前细细端详,见表面覆了一层薄薄光晕,内有错综纹路若隐若现,像个美丽而缥缈的梦,簪尾的珠链颗粒圆润,最后那枚色如朱砂,像极了她眉心的痣。
“千岁爷陆陆续续送过那么多首饰,只有这一件最好。”她顿了顿,又未免有些难为情,“不过我却连半分回礼都没相送,实在是太不应该。”
“无非是巧合而已,太妃这么愧疚难当,倒真叫臣心中惶恐。”
“……啊,我倒也没有愧疚难当啦。”她俏生生瞥他,“之前不是说好别再叫我太妃了吗?听着刺耳。”
白祁月故作惊讶:“可是您明明也在唤着‘千岁爷’啊!”
“……”云岚发现自己和他斗嘴就没赢的时候,一怒之下干脆直接把簪子拍在他手上,“白祁月,帮我戴上!”
“荣幸之至。”
他的指尖似乎惯常少一分暖度,随着娴熟动作有意无意自发间划过她细嫩的脖颈,珠链从掌心垂落,一点嫣红衬着凝脂般的肌肤,靡颜腻理,荡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