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往知心姐姐的方向发展了,譬如此刻,她正在肖菁儿房间里头疼着。
白祁月上次只是告知她府上来了这么个人,并不准备让她费心替自己接待,结果前者出去上个朝的工夫,秦淮就来了,苦着脸色说肖菁儿想见她。
然后她不情不愿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奶黄酥,移驾厢房。
她能预感到肖菁儿找自己的用意,正因心知肚明,所以才尴尬。
“太妃娘娘,民女晓得九千岁尊敬您,能否请您美言几句,允许九千岁留下民女?”
看吧,果然是这事儿。
“这话说的,九千岁不是已经把你留在白府了么。”
“话虽如此,可民女能看懂九千岁的眼神,他是在筹划着把民女送出去。”肖菁儿语调哀婉,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一片水雾迷蒙,当真是我见犹怜,“求太妃劝劝九千岁,民女愿结草衔环当牛做马,只要能不被赶出府去,民女是真心实意想要报答九千岁的!”
这梨花带雨的小模样,连自己这个女人都快把持不住,难怪当年碧霄阁主要把她强抢回去霸王硬上弓了。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姑娘蛮聪明的,一眼就看出了白祁月没安好心……说到底,白祁月带她回来还是为了利用其转移注意力,每当想到这里,云岚就禁不住有些心虚。
“哀家管不了这许多,更何况这是九千岁的私事。”
肖菁儿的神色刹那间绝望无比:“可民女发过誓的……”
“发誓这种东西啊,要看开一点,不要太过当真,须知老天爷也很忙,没时间盯着每个不切实际的誓言瞎琢磨。”云岚这半路出家的心理咨询师很不靠谱,她试图拿一个现代盗贼的价值观去安慰古代女子,结果可想而知,但她显然打算破罐破摔,“所以菁儿姑娘啊,或许前方还有荣华富贵在等着你呢,何必在九千岁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大概肖菁儿也不太习惯从太妃口中能讲出“别在歪脖子树上吊死”这种比喻,更不习惯对方劝自己趁早放弃的言论:“太妃娘娘,您难道就没遇见过命中注定的人么?”
“……”奇怪的问题。
“是那种第一眼见到就认定他是自己要找的人,感觉在没遇上他之前,自己都白活了一样。”肖菁儿双眸微阖,沉浸在一见钟情的理论中无法自拔,“民女对九千岁即是如此,从他一剑斩杀碧霄阁主的那一刻,民女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跟定九千岁了!”
为什么画风突然变了?
云岚无奈扶额,她发现原来江南名妓里也有崇敬童话般爱情的傻姑娘,想想也是,人家原本卖艺不卖身,后来又遇人不淑身心饱受摧残,此时好容易脱离苦海,不把白祁月当成是大英雄才怪。
“哀家不信命里注定。”
“不可能的,莫非太妃您对先帝毫无感情么?还是说先帝不是您真爱的人?”
“这话别乱讲啊菁儿姑娘,哀家可以当作没听到,你得注意分寸。”
“……民女一时激动,望太妃赎罪。”
云岚好整以暇摆了摆手:“哀家脾气好没往心里去,不过得提醒你一句啊,凡事要考虑周全再开口,尤其是面对九千岁时更应该谨慎,他终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能够托付终生的男人。”
肖菁儿颓然低头,泫然欲泣:“民女不在乎九千岁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能……民女从来就没妄想过什么。”
不在乎白祁月是什么样的人,换句话讲,也同样不在乎他是个太监。
对于铁了心追求幸福不计后果的女人,云岚真是无话可说,她正琢磨着随便找个借口离开,却听得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臣还道太妃怎么不好好在房中歇着,原来是到这来了。”
宛如天籁啊!救星终于到了!
她豁然起身,见白祁月立于原地,狭长凤眸浸满笑意,伸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呃,要不你们先聊着,哀家回去了。”
“臣送太妃回房。”白祁月平淡扫了一眼肖菁儿,唇角微勾,“至于肖姑娘,请稍安勿躁,咱家会合理安排好你的去处,绝不会亏待你。”
肖菁儿急得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哀声恳切道:“求九千岁不要赶民女走!民女真的做什么都愿意的呀!”
“哦?为了咱家什么都愿意么?”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声线蛊惑,那笑容信手拈来,纵使轻挑却是掩不住的风华绝代,“那么……无论咱家让你去哪里,你也都是甘心前往的了?”
他偷换概念着实有一手,肖菁儿受不了他长久的注视,双颊微红,良久,终是艰难点了下头。
“如果是九千岁有需要,民女……民女会去的。”
了不起,这就是本事啊!自己劝了半天,抵不过这男人的一个疑问句啊!
云岚开始深切地怀疑人生。
白祁月微笑着,复又温声道:“若是让去尧王府,替咱家讨王爷欢心呢?你可同意?”
“讨……王爷欢心?”
“王爷是性情中人,定不会苛待于你,对你而言也算是恰当归宿,对咱家又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肖菁儿怔然许久,小小声嗫嚅着:“可是民女只想……只想留在九千岁的身边……”
“你也看到了,咱家府上除了太妃娘娘没有其他女眷,至于你,已经是个例外了。”白祁月俯身,很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语气和善,但眼底光芒却森然隐现,“肖姑娘啊,你可知咱家当时为什么杀光了碧霄阁的成员,却唯独留下你?”
“不,不知道……”
他笑意更深:“因为你这张脸,还有江南舞姬的身份啊,否则你早已和碧霄阁主一样,成为东厂的刀下之鬼了。”
一面温言软语,一面往人家心口上捅刀,这混账事他从来轻车熟路。云岚在旁边无声叹息,但转念一想这才是白祁月的本来面貌,也就释然了。
他似乎从不在意扮演恶人的角色,甚至说,乐在其中。
肖菁儿情绪几欲崩溃:“所以说民女本就别无选择,是么?”
“你觉得呢?与被碧霄阁主折磨轻视相比起来,总是伺候王爷更幸运些……毕竟你也要证明给咱家看,自己存活下来的意义。”
潜台词是,做不到他所期望的标准,这条命留着便没了意义。
肖菁儿怔然呆住,连眼泪也忘了掉下来,她跪在冰冷的地面,眼睁睁看着二人转身离去,房门被重重合拢,那声音像是击在了心上。
人生在世,并不是每一段荒唐的感情都可能得到回应,甚至于,连开始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