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暂时没空纠结那支羽箭是谁射的,毕竟眼前还有更严重的危机在等着她。
不远处传来了猛兽的怒吼声,穿透轻微的雨声格外清晰。
视线中蓦然出现三只鼓吻奋爪的斑斓猛虎,眼如铜铃牙尖齿利,每一只看上去都似曾相识,满满透出嗜血的气息。
和琉璃夜宴上,被康宇带来助兴、后被白祁月亲手斩杀的那只老虎一模一样。
毫无疑问,康宇一共有四只老虎,这便是剩下的猛兽阵容了……那个男人还真舍得下血本,把压箱底的帮手都叫到岳阳城了,可见他此次前来的信心之足。
云岚不着痕迹站到百里长歌前面,提高音量清喝一声:“康指挥使,来都来了,不准备现身一见吗?”
不多时,山路转弯处传来熟悉的笑声,随即见康宇一袭飞鱼服,手持绣春刀不紧不慢走了出来。他还是老样子,那张五官平庸却气势阴鸷的脸也没半点改变,若定要说有不同之处,便是现在看来比从前更令人恨得牙根发痒了。
“明贵妃,别来无恙。”
“不敢当,我现在不过是一介草民,指挥使如是称呼,难道是在讽刺我吗?”
康宇平淡地笑着:“在臣眼里娘娘一直都是娘娘,如果此刻贵妃娘娘肯随臣回宫面圣,相信陛下非但不会过多计较,反而会加倍疼爱娘娘,以弥补先前生死分离之痛。”
他惯常这样虚伪得无以复加,即使在撒着弥天大谎,亦能做出一副忠君爱国的伪善模样。
“你在威胁我?”
“臣不敢,只是全心全力为娘娘考虑而已。”他向来如此,表面上谦卑有礼挑不出半点毛病,最阴狠卑鄙的手段却全都在暗地里施展,“况且娘娘一个人逃出皇宫也就罢了,偏偏还将九皇子也拐带出宫,须知这可是破坏两国和平的大罪过,望娘娘三思。”
云岚神色微哂:“哦?怎么三思?我已经把九皇子带出来了,这件事难道还有转圜余地?就算跟你回了宫,我还有办法和陛下解释么?”
“这就要看臣的周旋本事了啊。”康宇微微俯身,有规律抚摸着其中一只斑斓花虎的脑袋,片刻再抬头依旧是一派淡定自若,“臣定当竭尽全力保娘娘性命无虞,至于九皇子么……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他笑得意味深长:“譬如说,假戏真做,让九皇子永远消失也无妨。”
直到此刻,终于把真正想法说出了口,或许自从百里长歌被送进荆国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打算让后者活下来。
百里长歌静默半晌,终是毅然将云岚扯到了身后,自己则上前一步,眸中光影清锐摄人:“让我何时消失的问题暂且不提,康国师,我们现在是否该探讨一下你的具体立场了呢?”
他叫的不是康指挥使,而是康国师,一字一句千真万确。
康宇不禁一怔。
“诚然,我在此之前是没有正式见过锦衣卫指挥使的,这算你我第一次碰面。”百里长歌缓声道,“你本以为久居深宫从不露面的楚国九皇子,根本不会认得你对吗?可你错了,当年你在大殿上凭借驯兽之术讨得父皇欢心的时候,我就站在翡翠屏风后面看着。”
若说方才心中仍存有疑虑,那么此时是真真正正确定了,当年的确是阴差阳错他偷看到了驯兽那一幕,并且碰巧记得了驯兽师的模样,不想今日竟能重逢,而对方也已变成了荆国的重臣。
而在他说出真相的一瞬,云岚也终于笃定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康宇来自楚国,而且还是从驯兽师开始,逐步获取了楚国皇帝的信任,直至成为后者心腹。
康宇沉默许久,忽而笑意更深:“很好,九皇子着实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这句话一出口,便相当于默认了事实。
他想要杀掉百里长歌替楚国皇室永绝后患,这也是事实。
云岚寒声道:“你承认得倒很爽快,是认定我们不会再有机会将此事宣扬出去了吗?”
“娘娘会吗?”康宇悠然反问,“莫非娘娘当真会亲自去向陛下揭发臣吗?相比之下,似乎是娘娘吃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啊。”
他犯的欺君之罪无从考证,而她的欺君之罪却是实实在在铁证如山,和邻国皇子串通一气诈死出逃,这绝对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怕吃亏。”云岚不怒反笑,“只要不让你活着回去,什么困难都迎刃而解了。”
退一万步讲,哪怕杀不了他,只要不让他控制住她和百里长歌,这也同样能够被归于死无对证一类。
康宇冷哼:“那娘娘可就休怪臣无礼,臣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措施,除掉九皇子强行带娘娘回宫了。”
“我并没有在民间听闻任何关于九皇子的死讯,想来陛下是拿我当幌子,把九皇子葬身火海的消息掩盖了。”她复又问了一句,“你很不甘心吧康指挥使?没能即时挑起两国交战,这样看来,你的任务还得有段时日才能完成呢。”
“多说无益,须知政事不是女人可以干涉的领域。”康宇道,“臣可以再给娘娘一次考虑机会,是跟臣走,还是今后面临两国追杀。”
于是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威胁,可以想见,她将来不但要设法解决荆国的追兵,更要应对来自楚国方面的危机……试想楚国皇帝本来就不准备让百里长歌活着,若收到了康宇的消息,怎么可能不先下手为强。
云岚冷笑:“既然如此,我唯一的选择就是杀了你啊。”
“娘娘执意如此,臣也无话可说。”康宇脸色阴郁一挥手,片刻见身后逐渐有锦衣卫成员聚拢起来,绣春刀接连出鞘,气势肃杀。
她之前所料定的半分不错,康宇的确做出了从后山迂回进攻的招数,不过却没想到他会把将近一半的力量都集中在这里,正所谓兵行险招。
双方之间只隔着一道摇摇欲坠的铁索桥,三只猛虎已蓄势待发,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
云岚犹豫着将手探向怀中,思忖着要不要用玉轩辕召唐镜过来帮忙,但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前山也在开战,此时打乱己方阵脚百害而无一利。
“康指挥使下了战书,我也总得迎战才是。”她掂了掂从唐镜那里取来的长剑,漫不经心一笑,“这兵器着实不太顺手,将来迟早要换一把合适的,不过对付你们倒也绰绰有余。”
“看来娘娘很有信心。”
她笑得更加肆意张扬:“康指挥使和我打过无数次交道,只知我为人刻薄难缠,却不知我杀起人来也是一绝么?”
康宇的确没和她正面较量过,甚至连她的真正实力也不清楚,但据锦衣卫成员道出往事可以判断,这个女人的身手是百里挑一的。
“恕臣直言,纵使娘娘实力再强,也无非是女流之辈,更何况此刻你势单力孤。”
谁知云岚尚未开口,百里长歌倒是温声笑了:“你居然看不起女流之辈?事实上,只凭我们两个人就足够了。”
两人并肩站在铁索桥头,云岚俯视桥下望不见底端的深沉山涧,沉默半晌突然扬声笑道:“谁做第一个过来的人?不管是谁先过来,可别怪我直接砍断这座桥。”
于是这便陷入了一个尴尬僵局,没有谁愿意最先冲上来送死,所以锦衣卫成员们都在迟疑。
然而这样的状态也持续不了太久,因为康宇早有打算。
“听我指令,放箭。”
无数箭矢密密麻麻刺破雨帘,在空中划过银光灼目的弧线,百里长歌神色凝重护着云岚步步后退,直至退到较为安全的石壁之后……但这也仅仅能解眼前危机罢了,听得吼声震耳欲聋,三只猛虎已然在康宇熟练的指令下扑上了铁索桥,朝这边呼啸而来。
“云岚,我若能拖延住这三只老虎,你有没有把握全歼对方?”
“……别的先不说,你要怎么制住老虎?还是三只?”
百里长歌低叹:“是我给你添了麻烦,还害得明镜阁全体与朝堂势力对抗,他们尚且全力以赴,我哪怕舍了性命也要奉陪到底。”
眼看着那三只用来打头阵的老虎已经在摇晃得愈发厉害的铁索桥上逐渐接近,云岚终于恶狠狠一咬牙:“那么……”
“那么就交给我吧,麻烦的丫头!”
不耐烦的男声猛然自身后响起,她惊讶回头,却看见四只黑豹子咆哮着迎上了对面而来的老虎,双方顿时在铁索桥中央撕扯作一团。
视线中出现了欧阳浔那张无论何时都很欠扁的娃娃脸,他打了个清脆呼哨示意豹子们两路包抄进攻,一面还不忘揶揄她:“怎么着?不好意思搬救兵啊小丫头?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吧?”
云岚由衷道:“你废话真多。”
“他废话是挺多的。”黎初面无表情随后而至,扯着欧阳浔的领子将其拖到身后,“唐镜不放心叫我们来看看,果然锦衣卫的行动效率不可小觑。”
欧阳浔忿忿道:“重点是后山这么险的地势,他们竟然也能克服?”
这便是锦衣卫的素质,他们作为銮驾旁侧一柄出鞘利刃,向来名不虚传。尽管这也是柄双刃剑,掌握在不同人手中就会发挥不同的作用,自然,也有可能是灾难。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走吧。”
暗器如雨,随着那句轻描淡写的结论迎上漫天箭矢,云岚和百里长歌对视一眼,两人在黎初的掩护下,头也不回冲向敌阵。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