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换了身便衣,半夜悄悄从偏殿溜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按照早已熟记于心的皇宫地形谨慎选择道路,一路没有碰到阻碍,飞檐走壁很快就隐入浓重的夜色中。
她是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很早以前就该见面的人。
玉轩辕腾入高空的光亮刹那间绚烂无比,远观还以为是一瞬耀目烟花,思想起来,这也算是她第一次亲自使用玉轩辕,没想到竟是如此效果。
她站在空旷的城外四面环顾着,略显不安地将玉轩辕抱在怀里,也不知时间到底过了多久,直至察觉到身后风声异动,转过头去的那刻忽然感到眼前一暗,人已经被宽大的披风紧紧包裹在内。
披风上犹带着某人的体温,淡淡的青草气息也很熟悉,云岚又惊又喜地抬头,恰好迎上唐镜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你果然来了!”
“你既然都在这等着了,爷肯定会来的。”唐镜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风急天凉,还敢穿得这么少。”
“穿得太多行动不便,会被人发现的。”云岚的手指扶在他胸口,这样的距离叫她颇有些不自在,半晌尴尬问了一句,“伤都好了么?”
唐镜笑着点头:“当然,爷的恢复能力可是一绝,不过小云子啊,你特意跑出一趟皇城找爷,不会只为了这件事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无奈地低下头:“主要是想拜托你带我去见个人。”
“谁?”
“欧阳浔。”
唐镜奇道:“你找那家伙做什么?又想养宠物了?”
合着自己在他眼中就是个养宠物的狂热爱好者,云岚无语半天,抬眸斜楞他一眼:“是有正事要问他,术业有专攻懂么?这件事只有欧阳浔能替我解决。”
“也就是说你想叫爷去带你找另一个男人咯?”
“你吃哪门子的醋?”她好气又好笑,“我可是连欧阳浔的面都没见过啊!”
唐镜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他伸手往她腰间一揽,两人凌空跃起,轻轻巧巧落在身后的马背上:“鉴于你今天乖乖使用了玉轩辕,爷高兴,姑且送你一程。”
他总是这样,嘴上傲娇着,最终却依然会选择成全她的想法。
耳边风声呼啸掠过,云岚眯起眼睛看向前方道路,突然听得他靠近自己耳边轻声道:“霓裳进宫了吗?”
“那是自然,现在已经在我宫内住下了,而且……”她略一踌躇,不禁叹息,“今晚若不是霓裳帮忙,我也出不来。”
唐镜明白她的意思,沉默良久,终是缓缓开口:“爷欠那女人的人情,你可得好好待她,不许欺负她。”
“她是个好姑娘,我很欣赏她。”云岚道,“你能这么讲,就说明你知道她喜欢你,对吧?”
唐镜搂着她的双臂更紧了些,一抖缰绳策马飞奔,只当没有听见。
“喂,你装傻也没用,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才不知道。”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爷何尝察觉不到霓裳的心思?可爷回应不了她,如今……”
如今,这愧疚的感情就更深刻了。
霓裳是自愿的,但那份所谓的自愿,是建立在他提出要求的前提上。
她从来不会拒绝他,正如他从来不会拒绝云岚一样。
云岚低声叹道:“我能理解霓裳的心情,正因理解,所以才觉得对不住她。”
自己也曾为了白祁月情愿拼尽全力求一分转机,那样的执著,现在又在霓裳身上见到了同样的影子。
对一人痴情,则对一人无情,他们都是当局者,无法逃脱既定的宿命。
“歉疚什么的,有爷背负就够了,你不必硬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他一字一句地回应着,“有时候觉得,身为杀手能活下去就是命运恩赐了,哪里还有闲心伤春悲秋。”
“大概也只有你才说得出这种混账话。”
“反正像爷这样的人,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怕什么。”
“我也是,盗贼一行死后也将承受业障惩罚,堕入无间轮回。”她回过头看着他,“因此我们都是恶人,没资格求得上天原谅。”
他凝视着她明亮的眼睛,半晌,唇角扬起苦涩的弧度:“你是对的。”
“你突然这么坦然承认还真是叫人不习惯。”
“因为爷经常回想,如果没遇上过你就好了。”
若当时没有接下沐云烟那一单,也就不会遇见她,不会心软放过她,当然也不会与东厂合作,凭空生出日后的诸多羁绊。他或许会顺理成章地爱上霓裳,继续带着明镜阁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终其一生都不曾因沐云岚这个名字而产生半分波动。即使听到民间关于她的传言,也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一句红颜祸水,连叹息都吝啬。
然而这世间没有如果,遇上了就是遇上了,一眼的缘分,一生的劫难。
而后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各自怀着心事,任由马匹疾驰朝远处奔去。
……
在亲眼见到欧阳浔住处的那一刻,不得不说云岚还是有些惊讶的,不愧是驯兽大神,估计这偌大的地界全都用来豢养野兽了。
唐镜系好马匹,走上前去抬手就咣咣咣砸门,丝毫不在意夜深人静。
“喂你客气点,人家也许已经睡了。”
“睡了?他是个夜猫子,爷还能不了解么?”话音未落,大门已被人从里面用力拽开。
云岚站在原地,盯着对面的男人有点发呆。
她本以为欧阳浔会是个形容粗犷的大汉,再不济也得线条硬朗英气十足,毕竟是天天和野兽打交道的人啊,谁知……
这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娃娃脸少年是哪位?莫非她出现幻觉了?
“唐镜你魔怔了?大晚上的登门造访烦不烦!”少年一上来就没好气,“有话赶紧说,我还得去给黑鹰喂食呢!”
果然,听语气的确是欧阳浔本人无疑。
“来都来了,你不准备请爷进去喝杯茶么?”
“喝个P!你两手空空地来我这,我还得请你喝茶?”
唐镜笑眯眯搂住云岚肩膀:“没来得及买礼物,不过爷给你带来个美人儿,行不行?”
“……”欧阳浔斜着眼睛瞥向云岚,“她就是上次拐走我一群黑猫,还撺掇当朝皇帝骗走我一只小狼的女人?民间传言中的下嫁太妃?”
云岚也不生气,反而悠然自得地点头:“现在是修仪了。”
唐镜翻着白眼推了欧阳浔一把:“别欺负爷的人,那些猫是爷要的,狼也是爷嘱咐过你的,你旧事重提有意思么?”
“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干这赔钱的买卖。”某位傲娇驯兽师唠唠叨叨转过身去,很不情愿对二人打了个手势,“进来吧,别指望我给沏茶,喝水得了!”
云岚跟在后面,忽然听得他问道:“那只小狼也该长大了吧,起了什么名字?”
“雪色。”
“只有女人家才会想出这种矫情的名字……”欧阳浔轻哼一声,却于下一秒猛然回手出招,但见一枚薄如蝉翼的飞刀自他袖间甩出,径直奔向她的面门。
云岚反应奇快,当即不假思索侧头避过,将飞刀死死咬在了齿间。
她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唐镜已然怒了:“欧阳浔你找死啊?”
欧阳浔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可没有怜香惜玉的习惯,想进我这大门要么有钱,要么有能耐,否则我才懒得奉陪……你之前说她是万里挑一的优秀盗贼,口说无凭,我总得亲自试试。”
唐镜气得差点抄起茶壶砸在他那张娃娃脸上。
“哎呀别动怒,又不是什么大事。”相比之下云岚却淡定得很,她松口把飞刀取下,一面拿在手里把玩着,一面巧笑嫣然问道,“敢问欧阳先生多大年纪了?恐怕与弱冠之年还有些距离吧?”
“……你眼瞎啊?我都二十又六了,比唐镜都年长!”
她笑意未褪,连连摇头:“不像不像,实在不像,这副粉嫩可爱的面容果真具有永葆青春的魔力啊!”
“……”须知长相过于年轻一直是欧阳浔的软肋,他一时语塞,转而瞪着憋笑的唐镜,“管管你带来的人!”
唐镜满脸写着活该二字,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谁让你先挑衅?平时爷都不敢惹她的,这已经算给你面子了。”
欧阳浔重新扭过头去,正迎上云岚一双笑意盈盈的杏子眼,目光交接处她不闪不避,反而把他看得有些心虚了。
“好吧,我勉强承认你够得上盗贼的资格,虽然我很奇怪一个盗贼是怎么嫁进皇宫的。”
“这事说来话长,若是欧阳先生想听,日后咱们再慢慢聊也可以。”
欧阳浔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所以你这次来是有其他事找我?你又想养什么宠物了?”
看来他和唐镜成为损友是有道理的,连思维回路都一样。
云岚颇为无奈:“并不是,我只是想向先生打听一个人,而这个人也关系着明镜阁的安危。”
“你说说看。”
“请问先生,荆国境内除了你,是否还有其他人了解驯虎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