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的水已浅至陆挽倾腰身,却还是寸步难行。身上的衣服浸了水重达千金,再加上她还拖着一个半昏迷的言寄,陆挽倾一手揽着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一手拿剑去探路,水深漫过腰线,幸而水流缓慢,陆挽倾还能勉强支撑着缓慢朝岸边靠近。
中秋的河水虽不如冬日般寒冷,但还是透着丝丝凉意,两人在水中浸泡时间太久,陆挽倾浑身发冷,湿透的衣衫紧贴这皮肤,渗出层层鸡皮疙瘩,头发湿哒哒的滴着水,言寄的手臂血流已止,只怕是血早已流干了。
费了大劲,陆挽倾终于拖着言寄上了岸,言寄嘴唇发白,脸上毫无血色,中箭的手臂耷拉着提不起一丝力气,整个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陆挽倾把手臂上的箭杆折断,若再不拔出箭头,言寄这手只怕是要废。
护城河岸便是郁郁葱葱的茂林,陆挽倾扶着言寄进了茂林,找了一个可遮风避雨的山洞,又寻了大捆干柴,两人身上的火折子早已被水浸泡,无法点燃,陆挽倾只能捡了两块石头摩擦打火,这对她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从前在外行军免不了比这更难的生火方式。
火光明亮而温暖,照亮了言寄毫无血色的脸,陆挽倾赶忙脱下言寄的外袍架在火边烤,并顺势把他受伤了的部位的衣服撕烂,露出言寄惨白修长的手臂,陆挽倾习惯随身携带金疮药,幸好药未被水浸泡,也不算绝了后路。
陆挽倾咬咬牙 用尽全力拔出了剩下的半截箭头,血虽箭头溅出,有几滴洒在了陆挽倾的脸上,一股温热传至脸颊。
万幸箭没入皮肤不深,也未伤及骨头,只是伤口长时间浸泡在水里所以言寄一直昏迷不醒。陆挽倾给伤口清了创,洒了上好的金疮药,并胡乱从身上撕扯出一条长布给言寄包扎了伤口。整个过程中言寄一言不发,只在拔出箭时痛苦的闷哼了一声,而后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言寄的外袍烤干了,陆挽倾又咬一咬牙闭着眼把他的里衣和裤子脱下来,又闭着眼把干爽的外袍给他裹上。倒不是陆挽倾刻意占他什么便宜,只是言寄受了伤,若是再穿着湿透的衣服只怕会引发感冒,到时候就真难办了。
处理完言寄,陆挽倾终于闲下来可以把自己的衣服也烘干了。
天快亮了,言寄还没醒,陆挽倾又朝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树枝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陆挽倾挪到言寄身边,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幸好没有发烧的症状。
言寄皱着眉,似是不舒服的动了动,随着他的动作,本就宽松的外袍领口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紧致的胸膛。陆挽倾一时梦回早晨在言寄房间的那一片春光。不过陆挽倾算是清醒的,她晃了晃脑袋赶走不合时宜的想法,赶忙把言寄的外袍给他裹紧,在她手触到衣襟时,陆挽倾愣住了,言寄的胸膛间有几道很深的伤疤,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了。
言寄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十五岁便高中科举文状元,一时成为帝京的传奇,陆挽倾知道言寄讨厌习武,少时在太学院读书时,每到武课,言寄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去,当陆挽倾逃学找到他时,言寄总是手持书卷坐在树下安静看书。言寄不是个会去与人动刀动枪的人,可是他身上的伤不是剑伤便是刀伤,陆挽倾慢慢剥开言寄的衣衫,腹部,腰侧皆有伤,新伤覆旧伤,有些伤疤淡得看不清痕迹,但有些伤却形成了无法淡化的疤痕。陆挽倾想把言寄翻个身看看身后是否也有伤,但想想还是算了,言寄没穿裤子,一会要是操作不当,这就没眼看了。陆挽倾重新把衣服给言寄裹上,然后起身又添了几块柴。
言寄做了一个梦。
他十四岁加入夜庭的那一天是个下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红砖青瓦,激起层层涟漪。十四岁的他跪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旁边跪着的是他的父亲,言相。高位上是尚是孩童的皇上,穿着剪裁合身的明黄色龙袍,眼神怯怯,旁边站着一身华丽宫袍的长公主。
“夜庭是本宫和皇上的心血,”长公主开口:“为了保护皇上不受奸人所害,为了保黎国朝堂安稳,言小公子当真愿意入夜庭?”
“是,微臣愿意。”言寄回答得坚定。
“哪怕你可能会死?哪怕你得一辈子隐瞒你的身份?哪怕你不得已欺骗你的亲人朋友?”
“是!”
黎国江山不稳,新帝年幼,长公主掌权,内有奸佞小人蠢蠢欲动,外有边疆蛮子时时进犯,长公主为了铲除图谋不轨,心怀不轨之人以保黎国朝堂稳固,创立了秘密暗杀组织夜庭,专门挑选有志之才加入夜庭,所有夜庭成员明面藏匿身份混入黎国各地各部。
言寄自愿加入夜庭,他曾见过血流成河,饥荒成灾尸,横遍野的帝京,见过家国动荡下流离失所的人。
“踏进夜庭,很多事情便难再如你愿了。”
“就算是现在,也有很多事情常难如我愿。”言寄那时这样回答长公主。
这些年来,明面上他是黎国年轻有为的丞相大人,暗里他是杀人不眨眼,冷漠无情的夜庭主人,每次执行完任务,言寄总要仔细处理完身上的血腥味,用熏香掩盖满身的异味才敢又恢复那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除了他父亲和林昭,身边的人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包括陆挽倾。他一半沐浴阳光,一半隐没黑暗,他选择这条路相当于选择了与陆挽倾不同的人生。
言寄慢慢睁开眼,一股肉香飘进鼻腔,激起言寄的口腹之欲,他慢慢坐起身,温暖泛黄的火光映入眼帘,烧的旺盛的火堆旁,打扮干练的女子正在认真烤手中的鱼,火苗在鱼身上跳跃,滋起稀碎的油,火堆旁还晾着白色的男性里衣和裤子。
言寄嘴角一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袍裹在身上,他不死心的一撩衣摆,好嘛,他果然没穿裤子,难怪睡梦中总有一股凉意。
言寄思考半晌,最终还是难为情的打断认真烤鱼的人:“你……你……你把我怎么了?”
陆挽倾闻声转过头来,歪头一笑:“你说呢?”
言寄惊恐的睁大眼睛,猛的双手保住自己,但一激动扯到了手臂的伤,顿时痛得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