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真是被吓着了,回来后竟是彻夜未眠,一早醒来头疼欲裂,青烟慌忙去请了太医,大概也是因为昨日的一番折腾,加上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身子到底撑不住。顾着腹中胎儿,太医也只是开了几副凝神的方子,又说叫我勿要思虑过重,放宽心歇息几日便好。
青烟却是急的不得了,一心以为是我昨夜撞了鬼,只碍于鬼怪之说太过荒诞她才没有同太医讲明,待得太医走后,她便是忍不住了,开口来问我。
我只道自己不过是累了,叮嘱了她万别将昨夜之事告知他人,我虽面上坦荡,然心中却也想不明白,说不害怕倒也是假的。
我忆起勤太妃懂巫蛊之术,昨夜那琴音却也是分明存在的,青烟听不见,恐怕是同勤太妃的巫蛊之术脱不了干系。至于为何我会被牵引了去?那就得问勤太妃本人了,又或者安景尘应该也知道,看来想要解开这个谜,我一定要见一见安景尘了。
我晃了晃一夜未眠有些酸胀的脑袋,想到此时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便是将心中疑问先放了一边,唤了外头的青烟入内,问道:“快去瞧瞧,陛下可有传旨了,哥哥到底现在如何了?你快些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消息立马来告诉本宫。”
青烟亦是紧张了一夜,眼下的乌青甚是明显,她掩了困意,点头应了下来,尔后急急的往殿外去。
那日雯心被我一番盘问后,我便是将她打发去了殿外守夜,如今在我身边最为贴心的便只有青烟一人了,她是我自相府带进宫的,自然是信得过,只是余了她,旁的人我却是一个都不能相信。在这般凉薄的后宫深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如同一张白纸,轻易便能戳破,我曾经也天真过,也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是与生俱来心怀叵测的,可来到这个地方短短的一年多时间,竟让我看到了好多人性险恶的一面,也不知是我之幸还是我之悲?可不管怎样,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和倾述的人,这种感觉,总是不好过的。
一丝委屈涌上心头,好累啊,想一头倒下将所有的事情都抛在脑后,可却不能,眼下哥哥的事情迫在眉睫,这件事情过后,还有一大堆的谜等着我去一个个解开。这日子,如何是头呢?什么时候,所有的真相都能在我眼前剖开呢?
我轻抚了抚依旧平坦的小腹,这肚中的生命能平安出生吗?头一次,我竟生了恐惧,这宫中的人,到底谁是真谁是假?真假难辨,我又该相信谁呢?
直到午膳过后,青烟才急急的回了鸳鸾殿,她排开众人,独自到了我跟前。
“哥哥有消息了吗?”我由着她扶了起身,见她面上不再戚戚然,心中不觉也松了一口气,看来哥哥是已经没事了。
青烟扶了我自暖阁软垫上坐下,尔后才细细说来:“方才陛下已经下了旨,大少爷失手打伤司马佶,原是犯了大罪,然念起他是为了亲生妹妹而冲动行事,司马佶当时亦是有意挑拨,这才叫大少爷动了手,故而司马佶亦是有错在先,只是如今他的双腿已废,到底也是过重了些,大少爷便是死罪可免,却也活罪难逃,陛下命人重重打了大少爷二十大板,又撤了他垂拱殿守卫之职,日后再不复来往宫中,如此也算是将此事了结了。”
我只知道当时哥哥见到司马佶便是上前打了他,却未听说司马佶有意挑拨,怎么如今却又有了这个故事,我忙问了青烟,青烟却也是皱了眉头道:“这个奴婢便是不知了,想来定是陛下派人去宫外调查了当时的情况,许是之前司马佶有意隐瞒罢了。如今大少爷虽然没了职位,然好在也保得了一条命,娘娘也可安心了。”
我点了点头,确实啊,哥哥乃练武之人,二十大板对他来说尚还撑得住,只是苦了他,一番武力无所用,难为他一直抱着精忠为国的想法,到头来却什么都不能做。
我知道此时他心中一定不甚难受,便是朝了青烟问道:“如今哥哥在哪?可有离宫了?”
青烟忙接到
:“奴婢方才听了圣旨便是急着赶回来,想必现在该是在行刑,娘娘……”
我打断道:“赶紧准备一些金疮药膏带上,本宫要去见见哥哥。”
青烟也不迟疑,应了一声,转身去取膏药,不过片刻便是打点妥当,我稍稍整体了妆容和衣服,匆匆赶往北宫。
北宫离我的鸳鸾殿还是有些距离的,因着那边除了常年无人去的永巷外,还有关押罪人的天牢,故而那条道上终年凄凄凉凉,虽说午后的日光还算温和,然行走在巷道上,却依旧有些慎人,细风吹过都觉得毛骨悚然。
到的时候哥哥刚行完刑,二十板子之后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加上两日来一直被关在暗不见天的大牢中,眉宇之间再也不见英气,反倒多了几丝低落。身上原本藏青色的衣袍沾满了污垢,发丝亦是凌乱不堪,整个人如同在外流浪了多日,我差点便认不出他来。
行刑的人里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见我到来,面上一愣,尔后却是急急的迎了上来,至我跟前站定,双手抱拳道:“皇后娘娘万安。”
万安?我不觉哑然失笑,这一路过来,他应该也了解我的心情,我可还能万安的起来吗?
我淡笑着说道:“莫侍卫辛苦了,本宫只想来同本宫的哥哥说几句体己话,还请莫侍卫能通行。”
他虽然只是个侍卫,可他在安景凉眼里,却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他待他如恩人,忠心不二,便是安景凉说什么他都会二话不问的去帮他完成,这样的人,是愚忠吗?可惜人人都想身边有这样一个得力帮手呢。
莫习凛低垂着眉目,应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只是北宫地界阴凉,娘娘如今身怀皇子不宜久留。属下先行派人去回禀陛下,待得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须得将罪人苏俊楠送出宫去,还请娘娘见谅。”
我一笑:“多谢莫侍卫。”
一炷香的时间,足矣。
他退了下去,又遣了随行的人一同离开,我稳住自己的心,疾步往哥哥身前去。他面色苍白的倒在一边,见我到来,想要起身,无奈身上伤口太深,他一动便是疼的咧嘴呻吟,我蹲下身子看着他身上溢出来的血渍,眼泪登时就冒了上来,想要扶他,两手却不知该往哪处碰。
“哥哥……”眼泪没入衣领间,瞬间没了踪迹,我哽咽着唤了他一声,“哥哥可还好?对不起,是我无能,没能让哥哥免受皮肉之苦,哥哥可怪我?”
他微微抬了头,缓缓抬起右手,替我擦了擦眼泪,咬了牙忍痛道:“我没事,妹妹切勿自责,我知道你为了我的事情奔波了很久,你如今身子重,勿要伤心,眼下这事情也过去了,以后我断不会再给妹妹你添麻烦了。”
“哥哥说的什么话,如何叫添麻烦,你我还有云瑶本就是一家人,哥哥勿要说这般生分的话。”我命着一旁的青烟和我一道将他扶了起来,只是因着伤口都在背上,他不敢多动,青烟含着泪扶着他,我看着他比之从前又清瘦了几分的面容,不觉心疼,“只是如今因为此事,哥哥再也不能在宫中当差了,我知道哥哥心里一定不好受,哥哥放心,但凡我有能力,必然会替哥哥在陛下面前说好话的……”
“不必了。”他却打断了我的话,抬眸看向我,眼里的清冷让我愈加心痛,他苦笑了一声,接到,“陛下将我从建章宫调至垂拱殿,意欲明了,如今借着这机会让我彻底远离了皇宫,妹妹难道看不明白吗?”
“哥哥……”我皱眉瞧着他,这个在我面前一向沉默寡言的哥哥,原来心里竟是那样分明,想必安景凉对苏家的不满和敌意他也是一清二楚了。
“自从陛下登基,他就一直在防着父亲,说到底他是在防着太后,妹妹当年入宫我心中就已知晓,妹妹此去必定会很艰难,只要你一日姓苏,陛下对你的防范便是一日不除,我虽不愿,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入了这深宫中。如今你虽为皇后,可事事
却也不能随心所欲,我被撤职也好,被赶出宫也罢,这都不是事儿,妹妹切莫为了我得罪了陛下。”
他艰难的朝我走了一步,复又道,“陛下他这个人,自小多疑,妹妹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你该对他多一份心,勿要全然相信了他,他从来都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这一次他不杀我却将我赶出了皇宫,这一招可真是一箭双雕啊。”
我看着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无奈,不觉一愣,皱眉问道:“哥哥此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他朝了天际望了眼,尔后垂了眸子,叹气道:“妹妹可知道他还下了什么圣旨吗?”
我不解他话中之意,只听了说了下去,“在赐我二十大板被逐出皇宫的同时,他还晋封了司马茹为昭仪。”
我的身子一颤,往后退了两步,惊的嘴巴都合不拢。
安景凉,他当真下了那样的旨意吗?
青烟急着插嘴道:“陛下怎能如此,这件事情分明都是司马家的人搞出的鬼,到头来却连累了咱们相府,她司马茹居然还被晋位了,这……”
“青烟住嘴!”我大声打断了她的话,虽然这里是北宫,虽然这里人迹稀少,然隔墙有耳,我怎能任着青烟惹祸上身。
青烟被我一吼,眼圈一红,却也只能闭了嘴。
哥哥看了我一眼,又道:“妹妹一向聪慧,不用我多说,也该知道陛下的用意了吧?所以在这场争斗中,我们苏家和司马家都是陛下手中的棋子,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只有他一人。”
“哥哥……哥哥不必再说了。”我苦笑了一声,忍了心头之痛,又朝了青烟道,“青烟,将金创药膏给哥哥吧。”
青烟忍了眼泪,自袖中将膏药递于哥哥手中,我道:“哥哥不必再想这些事了,回家之后也勿要同父亲和母亲说起,纵然父亲迟早会知道,可我并不想让母亲担心,你且回去好好养身子,有什么需要的便是派人告诉我,我虽能力有限,可必定会竭尽所能保护相府的,哥哥安心吧。”
他接了膏药,应道:“妹妹一人在宫中身处险境,务必要好好照顾自己,后宫之中尔虞我诈争斗不止,妹妹的心要强大起来,方才能躲过明枪暗箭……”他语气有些梗咽,看着我险些要流出泪来。
说不出来的忧伤涌上心头,那些阴暗的东西实在叫我不能承受,明明早就知道了他的手段,却还一直对他持着期待,到底还是我太过天真了些,如今知道了真相也好,以后,当真不会再轻信了。
“妹妹从小爱恨分明,对于不喜欢的便是别人强求也没有用,如今到了宫中,谨言慎行,步步为营,必是很痛苦吧。”他顿了顿,尔后像是鼓了勇气一般,略有些不安的问道,“妹妹……妹妹对陛下,动情了吗?”
他眼中的担忧我能理解,身为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我若是对他动了情,这一生便是如跌进了地狱一般煎熬,可好在,我没有爱上安景凉,现在不会,以后,也绝对不会!
“哥哥觉得呢?”我淡然一笑,反问了一句,复又道,“哥哥安心,我守得住初心,不会让自己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方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瞧见远远而来的侍卫,他抿了抿嘴,最后只轻道:“只是难为你了。”
我还来不及应,转身边见莫习凛已至了跟前,他朝我行了礼,说道:“皇后娘娘,时辰到了,属下该送苏俊楠离宫,还请娘娘也回殿吧。”
我转头朝哥哥看了看,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不再看我。
有侍卫上前将哥哥架在担架上,我不忍看他,便是移了眼,只听闻莫习凛的声音响起,又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渐渐远离,直到再也听不见,我眼中早已凝聚的两股热泪缓缓落下。
终究,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以那样狼狈的方式被赶出皇宫,安景凉,你好,好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