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月影,水榭歌台,明灯错落,南卞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人流如织。沿街而去,长街两旁都是开口叫卖的商铺小贩,平日里本就拥挤,现下正值元宵佳节,更是车水马龙的热闹。
岸边的人摩肩接踵,辰时刚过,孔明灯陆陆续续升上天空,灯火点点,越聚越多,漫天三千繁灯。这有名的帝王之都,是真正的盛世繁华。
温池鱼看着这副世间的画中圣手都难以描绘出的绝色,周围吵闹喧嘻,对比之下,她一个人孤单站立的背影显得有几分落寞。
何不喜买完花灯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脸上原本洋溢的笑意渐渐淡了。他虽不知晓温池鱼的经历过往,可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儿时的自己,一个人独居在深山密林之中,没有朋友,没有其他人,每天就是对着花鸟鱼虫说话,日升夕落,时光流逝,他就这样不知不觉间长大。
两人飞过贝德门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松动,那是对自由的希翼,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温池鱼一转身,看到的便是一个八尺有余的高大男子站在那里泪光闪烁,仿佛下一秒便要大哭起来。脸色一愣,不解这人怎的去买个花灯的功夫都能感伤起来,八尺男儿,当街大哭,可着实是不顾脸面。
下一秒,眼光越过他望向身后的客栈,漠然的从身旁走过,不留一丝多余的眼神,佯装不识。
温池鱼走进客栈,此时巳时已过,客栈人流渐渐稀落,有不少空位。她随便选了一处便坐下来。堂里正在擦桌的小二,见有人进来,忙把布一收,挂在肩头,笑嘻嘻的迎上来。这客栈里人来人往,如何能不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这一看便知道是有大生意来了。
温池鱼听着这店小二故意高扬着的声调和笑起来满脸的褶皱,眼神里闪过几分不耐,声音冷淡道:“把你们做的最出名,好吃的都来一份。”
小二忙笑应了一声,退下去准备。
这厢菜还没有上齐,外边又走进一个人,正是何不喜。其看了眼大堂,便立马发现坐在角落里的那人。这副样貌皮囊,着实显眼,让人想要不发现都难。明明跟其他的人吃相并无甚区别,甚至吃得极快,不过几刹那便消灭一碟饭菜。若是换做他人,如此吃食一定引来旁人嫌弃注目,可偏偏怎的就她还吃出几分优雅来了。
果然,形象方面主要还是归功于那副皮相。
何不喜刚坐下,看着满桌饭菜,正要提箸而食。客栈门口却突然嘈杂起来,挤满了满满当当的人,引得大堂的人都停箸向外看去。
这般吵杂,扰了人吃饭的心思。
温池鱼脸色不变,加快夹菜的速度。
“白二公子!”耳朵灵的何不喜准确在一堆嘈杂声中捕捉到关键信息,神色飞扬,猛地站起探头看去。那副激动的模样,像极了独守空房的媳妇儿突然看到归家的丈夫,简直就要飞扑上去了。
“怎的,这么欢心,难不成他是你的老相好?”上菜的间隙,温池鱼随口一问。
闻言,何不喜的表情似遭雷劈,颤颤巍巍地指着温池鱼,不可置信道:“我何某人可是多少江湖女子的梦中情人,那些个温柔妩媚的怨闺少妇和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万千女子都拜倒在我风流倜傥的外表下,痴迷于堪比李杜的笔墨文采中。今日你竟出言冤我好断臂之风,这岂非是对我最大的侮辱!我今日一定要……!”
这边何不喜唾沫横飞,誓死为自己的底线所辩护。温池鱼依然是专心吃菜,连头都不曾抬起望他一眼,不咸不淡的抛出一句,“哦。”
何不喜听到这毫不在意的话,险些气晕过去。自己气势汹汹,可对方却压根不当一回事,着实是令人懊恼。烦躁地抓耳捶胸,快步走到后堂平复心情。若再在此处待下去,他恐怕真的要被这人气昏过去了。
门口让开一道,一人不紧不慢走进客栈。身姿如玉,生得皮相极好,如同古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让周遭事物瞬间黯淡失色。
眼前仿佛见一深山古林,日光清辉松散落下,光影斑驳,树枝微晃,沙沙作响。清润的山风拂来,沁人心扉,轻易便夺人心魄。
周遭围观的人呆如木瓜,被惊艳住了,各种夸赞的话不绝于口。温池鱼细一端量,视线不加掩饰。确实,这副好颜色在这世间并不多见,若是去了那美色如云的青香宛,怕是也能当得了一个花魁之名。
温池鱼心中所想,嘴上也是如此说道。她自觉说的十分小声,却不料站在人群之中的白行简忽然抬眼看来,目光淡淡,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如芒在背。
青香宛乃南卞城的第一青楼,里头的男子,个个生的是面色殊色,一夜万金。可到底身份卑微,只是供人玩弄取笑的物件一般。只要有几分气骨的,都不屑与之相提并论。温池鱼这番将其与花魁相论,叫人听了去,怕是以为她有意折辱。
两人对视,气氛稍稍有些凝滞。温池鱼脸色如常,坦坦荡荡,大口吃肉,仿佛这话并非出自她口,甚至还朝人面带微笑地点点头,没皮没脸的做派。
或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或是懒得与她计较。白行简先一步移开视线,迈步走向二楼,消失在视线里,留下楼下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众人。
翌日,码头边人影稀少,徐徐春风吹来,拂过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透着清新的泥土草木香气,闻之令人心情舒爽。地上的绿草野花还顶着小露珠,带着水气和丝丝凉意。一缕晨光透过薄云散落,落在小露珠上,折射出闪耀的曦光。
温池鱼站在码头一角,脸色不佳,额角微微起了一层薄汗,用袖口随意一抹,不耐烦双手环胸,眼神直直的看着停放在码头口的船只。
她今天在这里忙活了一上午,逮到一个船夫就问有没有去往徽州的船。带却不料一个两个却像约定好似的,一听到去徽州,吓得花容失色,像遇到洪水猛兽似的,两脚一抹油,跑的比兔子还快。
远处一船夫拉开套在岸边的绳索,看样子是准备出航的样子。瞧着面容和善,比较好说话,温池鱼当即便迎了上去询问,结果依然是拒绝。意料之中的事,温池鱼并不感觉到意外,若是一下子便答应,这才让人感到奇怪。
“这位船夫大哥,我着实是有急事去徽州,若你能仗义相助,我可以出价五百两。”
普通人辛苦劳作一年三秋,恐怕也只能得几十两碎银。这五百两,无疑是天价巨款。对金银财宝的渴望,最是能够激发一个人的动力。可面前这老头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摇摇头,显然是个有原则的老头。
船夫摘下头上戴的斗笠,上面的篾条昏暗斑驳,有些年头。像是对待极为宝贝的物件,边细细擦拭边道:“这位姑娘,想必你对这里开船的规矩并不熟悉。每年元宵过后的十天里,码头这边的船便只进不出。若有出发的,也绝计只是去往京城旁边的小镇上。最南不会过南岭,更不论去往徽州了。”
说完,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湖水。春日里,湖水清澈干净,暖暖的阳光照耀,泛着清透的青绿色,像一块绿汪汪的玉石镶嵌其中。远处有鸟儿飞翔,划破天际,散发着春天的气息和活力。这样和煦惬意的阳光下,让人觉察不出一丝危险。
可危险往往就藏在其中,令人防不胜防。船夫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每年元宵过后,南下的这条河道,总会出现几天的异常天气。多是泼天的大雨,雷鸣阵阵。还有那些奇怪的风,四面八方来,人们都道乃是鬼风,专门来索人命的。
如此的怪雨乱风下,船只大多都难逃倾覆的命运,然后葬身河底。且有传说南岭那一带的河湖中,长着吃人的河兽。那掉在水下的,不是溺亡就是成了那河兽的腹中餐。所以渐渐的,这码头开船也就形成了这么一条无形的规矩,元宵过后的十天内禁止船只南下。”
船夫语气诚恳,真心劝告温池鱼不要急于这几天的危险期内南下。他在这里开船这么久,每年总有几个急于在这段时间内乘船而下的。都是抱着一份侥幸的心理,想着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世事难料,多的都是一去不复返的,又有哪个真的有这么好运,能逃过一劫。
可对于温池鱼而言,眼下有比暴雨和河兽更加可拍的事情。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有巡逻军来到棠梨阁看守。若是发现她私自出逃,必然会派来暗卫,或被抓回去或直接处杀,这两个结果中的哪一个都不是她乐意看到的。
所以为了保住她的这条小命,必须要先到徽州找到传说中可以快速提高内功的踏雪心法。传说,踏雪心法,乃江湖中第一门派武陵派所写,练就此功可以快速提高内力,打通身体的任通二脉,达到一日如十年的练功奇效。若是能练就此功,自己的武功造诣便能更上一个档次,到时候来去贝德门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而今天已然是她离宫的第二天,她必须得在初一之前回到皇宫,否则她离宫的消息如何还能瞒得住。不过这写书之人大多喜欢夸张用词,这一日如十年的练功效果,不知道还能信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