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江南

日头已上正午,水面上波光粼粼,偶尔有飞鸟掠过。

渔夫见她去意坚决,劝也劝不动,便好心提供了另一条可行之路。听闻京都的第一富商廖家今日有一批货物要紧急运往溪湖地区。这廖家的货船庞大且牢固,对上风浪倒是有一定的抵抗能力,也是京城里唯一一家敢在这时节开船的。

货船静静停靠在岸边,数十人进进出出的搬运货物。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富商,这货船也着实太庞大了吧!停靠在旁边的船只,两相对比,便显得过分渺小了。

温池鱼大步流星的冲上去,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船板处指挥众人。穿着锦衣华服,看着四十出头的样子。拿着个帐本在那清点货物,一看便知是管事的。

她也不含糊其词,直接开门见山。“这位大哥,听闻这艘货船是去往西湖的。能不能行个方便,把我也捎上去,我可以出一千两的船票费。”

中年男子正是廖家的管家,廖然。他闻言目光从账本上离开,望向温池鱼,见是一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只当是开玩笑的,并不当真,随口道:“姑娘,我们这是专门搭乘货物的船只,并不是客船。有规定是不能让生人搭乘的。”

收回视线,翻看账本,语气挪逾。“且看你年纪轻轻,想必都不清楚一千两是个什么数目吧?还是快些走开,不要打扰我干活。”

咦?这前面一句话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温池鱼见状并不在意,从袖口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廖管家。这人见了银票,拿在手上细细鉴别真伪之后,终于有几分相信她的话。不过还是一脸狐疑的看向她,猜测有什么不轨之举,毕竟一千两的船票,就好比有人要拿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跟你换一粒细沙,这如何能让人不生疑?

见廖管家有几分动摇,温池鱼立马乘胜追击,编上一个凄惨的身世来博同情,什么父母双亡,从小独自漂泊,后又遭未婚夫家退婚,而这次南下,就为了见病重的弟弟最后一面······

要多惨有多惨,要多狗血有多狗血,话本子里女主角的遭遇全都给他来上一遍,立马惹得这位中年大叔眼眶湿润。

温池鱼还戏很足的掏出手帕擦擦眼角挤出的几滴眼泪。美人梨花带雨,如何能令人不心软呢?

“廖伯伯,许久未见,你的身体可都还无恙吧。”身后忽有人开口,声音如浸水青梅,若林下清风徐来,夏水漫林间,闻之舒心悦耳,低沉好听之间渐惑人心。

温池鱼闻声转头看去,一人长身如玉走来,一身雅致极简的青衫,玉带束腰,衣衫清简,却掩盖不了通身贵气,行走间气度华然,越显清玉之姿。

有的人,无论见过了多少面,还是会有一种初相见的惊艳。很显然,白行简就是这样的人。面容如浸在水中,泛着晶盈光泽的珠玉一般,阳光下,轻易便显了人眼。

两人显然是旧相识,廖管家一看到他便立马激动地应了一声,神采飞扬,情绪的转换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温池鱼百般无聊,便细细打量起白行简,这么近的距离,连脸上一点小瑕疵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温池鱼从额头看到下巴,又转到脸颊。看来看去,连一颗小痘子都找不出,真正的肤如凝脂,洁白胜雪,让身为女子的她也羡慕了一把。

目光直白,丝毫不加掩饰。这样的视线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白行简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厌恶,抬眼看来,两人视线相遇。温池鱼目光不闪不躲,依然直直的看着白行简,没有一点女儿家的害羞,无畏无惧。

似才刚刚发现旁边还站着温池鱼这号人物,玉面略含疑惑,“这位姑娘是何许人也?”

温池鱼不言不语。显然,这句话虽是看着温池鱼说的,可却是向廖管家相问。

“这位姑娘呀,是有急事到溪湖,想跟着我们的货船一块去。”廖管家应道,顺口把她刚才瞎编乱造的故事又简略地说一遍,语气认真,情深意切,一脸同情地看向温池鱼。不怕人心险恶,就怕猝不及防的真情流露。看着这般热心肠的人,温池鱼心中竟然良心发现,罕见地升起一股愧疚之意。

佛经上言,欺人心者,骗人情者,落九层地狱。温池鱼连忙在心中念叨,罪过,罪过。

不过这么扯淡的故事果然只有心地善良兼顾头脑简单的廖管家相信。白行简听着的时候脸色平淡如水,掀不起一丝波澜,显然是不信的。不过听完之后,还是很给面子微微点头,有礼有节不失半点风度。

站在白行简身后的青风见自家公子没有出言戳穿,便也闭口不言。不过这人莫非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这么离谱的剧情,也亏得她能够编的出来。

温池鱼看着这两人的反应,尤其是那个青风,神情鄙夷,傲慢地站在一旁,只拿眼瞅她,让她想把那副可恶的招子给他挖下来。相较之下,温池鱼觉得廖管家在她心中的形象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连带着人也顺眼好看几分。

白行简微皱眉头,似觉有些不妥,温池鱼心中一跳,瞬时升起一丝不妙。

“只不过廖家的货船不是有规定不能搭乘客人,此事若是传到廖大哥的耳里,只怕廖伯伯你不好交代。”

果不其然,这人慢悠悠说道,声音悦耳,如清泉流水,珠玉落盘。可听在温池鱼耳里,只觉如乌鸦撕扯喉咙般刺耳。

短短一句话,便立马让廖管家清醒,从感性中跳出来。确如白行简所言,此事可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抉择的。他自己身为廖府管家,自当清楚府中家规。私自带人上货船,岂不是知法犯法,如何还能跟老爷交代。幸好有白公子提点,否则他犯下大错还不知晓呢!

连忙把手中的银票如烫手山芋般递还于温池鱼,连声道歉。

温池鱼看着廖管家神情变化,还有白行简这尊大佛堵在这里,便就知此事已悬,便也不再多纠缠,意味深长的看了白行简,一眼便转身离去。

白行简显然也不是一般人,面对温池鱼这明显带有挑衅的眼神,依然神色如常,连一点眼风也未曾给予。

夜幕时分,夜空中星光璀璨,倒映江中,镜花水月,美的不似人间,仿若幻境。

船只静静行驶在江面上,白行简目光望向远处的繁星,身姿挺拔如竹。

旁边站着的尹芊芊,面若桃花人如玉。美人生的颜色极好,面容精致,肤如凝脂。脸上精心描绘的细细妆容,清新又艳丽,一出现就让人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着实叫人移不开眼。

身着一身天紫色纱裙,简单雅致。可细看之下,又发现其中不凡。轻纱层层叠叠,上头绣着的精致花纹,洋洋洒洒显在眼前,微风吹拂晃动间,仿佛眼前忽见花开锦绣,似闻清新花香。月光下,又漾着层层绚丽的光晕。

这般花费心思的装扮显然带有目的。尹芊芊看着白行简白净的侧脸,心跳如雷,手心紧张得冒出细汗,在衣袖上轻轻一抹,压下情绪。又不敢多看,连忙把目光投向江面,引出话题:“白哥哥,这次多亏你能得空护送我们南下。听说这季节的江面不平静,我心中本来还很担忧,可有你在,我便觉心安不少。芊芊在这里要先谢过白哥哥了。”

这话明显带有几分亲近之意,容易让人多想。可白行简闻言依然是脸色淡淡,似丝毫未觉察出这份女儿家心思,客气答道:“尹姑娘不必客气,我受令尊所托,护送这批货物安全到达溪湖是我的份内职责。”

清浅温和,可客气的语气总会令人觉得疏远。她有意的亲切喊他白哥哥,他却依然只是有礼而又生疏的唤一句尹姑娘,让人不免心中失落。

说起来,他们两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长大。她五岁那年跟随父亲来到京都。偶然宫宴上的惊鸿一瞥,从此少女的隐晦的,不为人知的爱意便在心中发了芽,肆意的生长。

首辅家的二公子,何等的身份地位。他们廖家虽然是京都中的第一富商,坐拥财富无数,可与权力身份相比,到底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在那些个世家大族面前,他们跟大街上那些卖鱼卖虾的人没什么两样。拥有权力,才能留住财富,否则他们廖家迟早会成为京都各路人的众矢之的。若是她能够嫁于白行简,京都里有名的世家贵公子,往后爵位加身,那是何等的体面风光。

尹芊芊心神一动,掩盖住内心的失落,笑眼微弯,转了话头。“白哥哥,我许久未曾回溪湖,对此处已然有些陌生,不知可否劳烦白哥哥带我到处去逛逛?听说那水中桥风景秀丽,我已心心念念了许久,不知白哥哥可否了却我这一个小小心愿。”

这可是说笑了。白行简出生至今,便未曾离开过南卞城,这次也是首次南下。让他带其游玩,这岂非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且这水中桥,便是溪湖地区有名的朱陈约相之地。言语这般直白,意思明了,便是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尹芊芊心中焦灼,甚至后背都紧张的冒出一层薄汗。刚才话一说完,她便被自己冲动的举动觉得懊悔不已。怎么就这般不顾礼节的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可内心深处,又无比的希翼身旁的白行简能够应允她。

可是身旁的人好似深山古林里的一处水潭,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看不穿。冷淡如竹,好像什么事物都无法拨动他的一丝情绪。就连在她鼓足勇气告白之后,也只是目光平淡地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她看见他的眸光清澈潋滟,里头仿佛盛着一片偌大的星光,令人不禁沉失其中。

“尹姑娘,我到了溪湖之后还有公务在身,就恕白某无闲奉陪了。”

婉言拒绝的话甚是伤人,像一把冰刃冰冷的刀刺入她的心窝。尹芊芊心有不甘,见白行简想要离去,忙伸手扯住了他的外袍。

白行简脸色平静,淡淡看了她一眼,伸手扯回外袍,无意与她继续纠缠。不置一词便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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