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盛大的节日里,皇后崩然离世,且是在三藩最激烈的时候。种种征兆透着股风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众人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皇上隧下令,皇后的死讯暂不公示,待过了元宵再行商论,是以,皇后的遗体便被秘密安置在坤宁宫的一处小偏殿里,只留了几个平日贴身服侍的宫女看守,不许人去拜祭,也不许馨香哭泣,主殿却依旧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派喜气祥和。
皇后死的这般离奇诡异,大家都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皇上宫令一下,大家就连走路都要绕远了走,可怜皇后生前宽厚待人,死后却这般凄凉。
梦白自窗前抬头,已是初六的日子,蒙王们尚未离开,回首瞧了瞧空着的龙椅,这几日事情琐碎,且遇上这么大的事,皇上心中也十分不好过吧!
看了看时辰,估摸着差不多要回来了,隧轻轻起了身,准备帮他泡碗参茶,回来便能热热的喝上几口。几日下来一直便是这样,说是一品女官,说是统管内侍和宫女,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名头,依旧只是陪在他身边,他忙他的国事,她看她的书,倒是墨儿,似乎颇为胜任御前侍候的差事,一番□□,俨然上手,小禄子和肖公公瞧了也都是赞不绝口,梦白心中欣慰不言而喻。
眼眸不经意间,窗外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心中一震,不由定了定神,再次细眼瞧去,竟然真的是他!
拉拉站在花园边,正跟身边的玛古认真说着话,而此时竟也仿佛感应到了梦白的注视般,缓缓移过头,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去。
梦白看着不远处的拉拉,心里忽然一阵感动,便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她对他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者她从未认真想过,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轻松快乐,毫无拘束,而跟皇上在一起,即便他对自己一如从前,却因为他皇上的身份,仍旧是不同了。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然后,她看见他笑了。
初六的天气并非阳光普照,天空有些灰蒙蒙,不会下雨,风却是冷的!他的笑,就像冬日里的一道阳光,让她感觉暖暖的,梦白突然就觉得,至少,在这个世界里,还有一个人是可以完全信赖的,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想哭。
拉拉笑了,因为梦白的动作,以及她眼睛里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他很震惊,因为没有想到能在皇宫里能见到她。虽然不知道她当年为何不守约,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她的笑和泪,让他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她至少还记得自己,至于那些为什么,也总是有原因的。
收敛心神,梦白四处望了望,皇上尚未回来,应该还在忙着国事吧?心情轻松起来,提起裙摆踩着花盆底便向外跑去,速度飞快。
这是个机会,能说上几句话,也总是好的。殊不知,她前脚刚迈了出去,皇上后脚便踏了进来。
梦白从屋里奔了出来,临到近处脚步却渐渐停下,这么多年没见,见了又要说什么?心中思量着,杵在原地不肯动弹,拉拉已向她走来。
“梦白!”低低的一声轻唤,这般的饱含深情,带着多年的思念。
梦白仰起笑脸,心中再无顾虑……
皇上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含笑对视的两人,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的心思。
真的?可以这样吗?想着拉拉的话,梦白不禁又笑了起来,心不在焉以至于没瞧见皇上那越来越暗沉的脸。
殿前侍候的众人皆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丁点响动,就怕一个不小心成了替罪羔羊。
桌上搁着一封奏章,皇上看了半天,却连半个字都看不进去,此时见梦白又不自觉的笑开了脸,握着朱笔的手不由紧了紧,半晌才松开,皇上忍住满腔怒气,努力维持声线,低沉开口道“不知苏女官今日有何开心的事?能否说出来让朕也开心一下?”
梦白回神,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气场不对,忙收起笑,向皇上望去,只见皇上薄唇微抿,似乎在极力隐忍什么,可不是要发怒的征兆?
心中一惊,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仔细回想,她回来的时候,皇上早已由小禄子侍候着在批阅奏章了,当时只顾着想心事,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见她不说话,皇上重重起身,力量之大打翻了桌上小禄子刚泡的参茶,滚烫的茶水便全数洒在了龙袍上。
“皇上!”小禄子惊呼,手已经伸过来拼命擦着“皇上,怎么样?奴才瞧瞧,没烫伤吧?快传太医……”
皇上重重拂开面前碍手碍脚的小禄子,指着梦白大声喝问道“说,你刚刚在笑什么?”这般疾言厉色的逼问,任谁都看得出是打翻了醋坛子,偏梦白要假装不知道,没一个人敢笑,除非他们都不要命了。
梦白也被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皇上在她面前暴怒的样子,但凭什么?心里突然也就生起气来,故意忽略小禄子偷偷打的手势,仰起头,硬硬回道“皇上一天到晚国事繁忙,怎么还有时间关心奴婢的事情?”
梦白大胆的回答让众人惊呆,让皇上意外,就在众人都以为梦白这次大祸临头时,皇上却只是气急败坏的将桌上所有物品扫落在地,便拂袖离去。小禄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来不及说话,也快步跟了上去。
晚膳时分,皇上一人在乾清宫用餐,甫坐下,猛然发现少了一个人,于是问道“苏女官呢?”
一个宫女低着头走上前,行了个礼,才回道“回皇上,苏女官休假了。”
“休假?”皇上挑眉,眉宇间已隐隐有怒气“谁准的?”
宫女愕然,苏姑娘休假还需要找谁批吗?
“朕问你谁准的?”
“奴婢……奴婢……不知道……”宫女心中害怕,声若蚊吟,头低的不能再低。
“朕没准谁敢批她?去,把她给朕找来!”
“是!”宫女如释重负,项上人头总算保住了,点头如捣蒜,慌忙跑了出去。
茫茫人海,她要去哪里找?只求苏姑娘还没出宫才好啊!脑筋一转,朝梦白的小偏殿而去。
梦白坐在镜前,细细的为自己梳着发,她现在已经能够梳很好的髻了,犹记得当年连一个简单的盘发都得坐在镜前折腾个十分钟,想到此,脸上不由又露出了笑容。
墨儿推门进来,便看见梦白眉眼含笑的模样,捉狭道“从来没见过小姐这么认真的打扮自己,是不是要出宫去见谁?”
“嗯!一个故人!”梦白随意的说道。
今日匆匆一见,寥寥数语,自然是远远不够的,两人早已约好宫外再续。
墨儿捂嘴偷笑,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苏姑娘,您在吗?”
是殿前立秋,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立秋这会儿来做什么?
墨儿上前把门打开,立秋走了进来,对着梦白施了个礼,才说道“苏姑娘,皇上在找您,您赶紧过去吧!”
“现在吗?”梦白眉头一皱,轻轻问道。
“是!”
“我知道了,走吧!”梦白也不再为难她,本就是个传话的。
看来,皇上这火气是没消啊!今天是去不了了,又没办法通知拉拉,只怕他要等很久……
立秋松了口气,看来这个苏女官盛而不骄嘛!她调到御前侍候没几月,本就是顶的静穆女官的职,对很多东西都不了解,自然更应该小心谨慎些。来之前还在想着应该怎么个说辞才不会开罪于她,经过今天这件事任谁都知道她在皇上心里是特殊的。
“皇上,苏姑娘来了,要不要传她进来?”肖公公低声在皇上耳边问道。
来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皇上仍铁青着脸坐在膳桌前,听到此面色才缓了缓,肖公公见状忙宣道“叫苏姑娘进来。”
梦白刚进来,便看见肖公公在猛朝她打手势,顺着视线瞧下去,见到膳桌上纹风不动的饭菜,以及阴沉着脸的皇上。敢情还在耍小孩子脾气呢!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施了个礼“见过皇上。”
“嗯!”皇上正眼未抬,轻轻应了声,端起桌前碗筷,身后的肖公公又赶紧打手势,示意梦白为皇上布菜,不料却被皇上瞧见,“你在做什么?”
肖公公立马像打蔫的茄子没了声,紧张道“没……奴才不敢……”
梦白看见眼前这一幕,不禁轻笑出声,气氛一下就松开了,肖公公捂住胸口,顿时松了口气,他这把老骨头啊,可禁不起这种惊吓。
皇上见梦白笑了,也不好再说什么,默默接过梦白布好菜的碗顺便看了她一眼,见她衣着鲜艳,妆容精致,再记起开头她的休假,分明是准备去见什么人……
这么一想,一口气没提上来,手便狠狠推开她笑着递过来的菜碗,“咣当!”一声破碎声,满满一碗菜打翻在梦白脚下,梦白脸上的笑容硬生生打住。
肖公公也骇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人不是来了吗?皇上这又是怎么了?
“小禄子!死到哪去了?端个牌子端到现在还没回来?”皇上背手在原地走来走去,气急败坏的大吼道。
“来了来了!奴才来了!”小禄子赶紧端着个装了几十个末端柒绿名牌的大银盘滚了进来,自打苏姑娘来了之后,这盘子就再没用过,今儿这是怎么了?
来不及多想,小禄子将银盘递上,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听候皇上指示,大殿里人的目光都悄悄集中在皇上身上,所以谁也没有看见梦白惨白的脸。
皇上不耐的随手抽了根丢在桌上便气冲冲的走了出去,小禄子双手拿起桌上的绿头牌子瞧了眼,是僖嫔。
收起心思,小禄子起身跟身边的人交代了下准备侍寝的事宜又急急忙忙的朝皇上追去,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推了推尚在发呆的梦白“唉哟,我的好姑娘,您还愣在这发什么呆?赶紧跟上啊!求您饶了我们吧!千万别再惹皇上生气了。”说罢一把扯过梦白,力气有些大,扯的梦白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