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托任、毁院(五)

宋章深觉此计精妙,当即爽快地答应下来:“王盐课既为书院之大义考虑,宋某焉得拒绝?先来喝杯酒,明日当为晋圭做成此事。”

王镇圭怕他日后反悔,连忙推却道:“明日公务繁多,抽不出身,若再去经历司找您,诚为不便。不如就在此拿张纸写了,字迹分明,也不需盖什么官印。”

宋章本就有了酒意,头还晕着,便不加怀疑地说:“这么办也好。待宴会一散,我自前往书房,为你写几个字。”

镇圭甚喜得计,忙作一揖:“谢宋副院长!”说罢,抬手便将冷酒饮下。

书吏掐指一算,今日宋章应该不会来的,但瞧了瞧面前的这个人,并非他的顶头上司,而是主管盐课的王镇圭。

“我听外头说话,还以为是宋大人来了呢……”那书吏察觉到一丝丝不安,只得尴尬地满面堆笑,“原来是王盐课,失敬失敬。”

“从今日始,”王镇圭踏过门槛,“我到即是宋大人到。”

书吏一愣:“大人有话便讲,小的委实听不懂。”

王镇圭顺手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来,雪白的纸张衬得宋章的字迹极为清晰。

书吏凑近去看,果真是宋章的亲笔,确凿无疑。

他惊讶地一瞥镇圭:“宋大人把这里的事都交给您啦?”

王镇圭笑道:“正是。不过本官仍在盐课司坐署,凡有往来文书,务必交到司里。倘有隐瞒,定叫宋经历治你的重罪!”

这书吏知道镇圭是个不好对付的,吓得脸色惨白,唯唯称是,惶恐迎其入座。

“你心里明白就好,我就不留了,不必再献殷勤。”王镇圭嘱咐过罢,随即挥袖而去。

取缔了书院在衙门里的一切势力,官府的胜利之路显得愈加平坦。尽管宋章酒醒,稍有悔悟,但终以镇圭为忠义之人,并不挂怀,又去游山玩水、吟诗作对,整日不顾别事。朱澈还算是个有担当的人,每日打理书院内务,不舍昼夜,难免有些力不从心。王镇圭正好瞄准了这个机会,他开始安排心腹们进入朱澈的视野,担当院长的助手。这些人也是手脚利索,办事有条不紊,使朱澈愈发依赖他们了。

当初随着朱澈‘打天下’的老臣们逐渐失去地位,参事的名号已经成了空泛的荣誉,而王镇圭的胳膊已经伸到了书院的方方面面,犹如一朵乌云笼罩,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臣’也都试着劝谏他们的院长,可朱澈仍没有感到危险,同样不会认为书院现在的氛围有多么冷清。尽管商议时众人都摆着一副僵硬的面孔,尽管已没有人提出什么意见……但他都视而不见。众人都好奇王镇圭是施了什么法术,让这位当地大贤变得如此昏聩。其实,王镇圭仅仅是让他沉浸在兴盛书院的美梦当中,无法自拔——这似乎与朱澈的理念背道而驰,但却正是他现在所干的事。曾用来鄙夷夏元龙的话,终究应验在了自己身上。

时机到了。王镇圭窃喜地默念这句话,抬头便到了知府面前。

“知府大人,现在可以进一步行动了。”他摇晃着袖口,看起来很为激动。

知府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晋圭,你这样高兴可是头一回啊。”

镇圭始敛神色,微笑道:“人有喜怒哀乐,属下亦是真情所致也。”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凡事都依你的计策好了。快说,本府该怎样行动?”知府坐得端正起来,垂下双手,静待他的回话。

王镇圭道:“官府现在虽与它书院互无干涉,不怀旧怨,然尚未与其有更多的交流,以示合作之意,此是朱澈心头的一件憾事。此时那里遍是某的心腹,一旦官府遣人,两家走近,则书院之前途尽在府台掌控之中矣。”

知府道:“晋圭言之甚善。不如今日派人往书院一行,顺便探探他的态度。”

“太好了!”朱澈使劲握了握宋章的手,扶额相庆,“我们的事业算有成效了!”

“朝廷此次主动派人前来,料是诚心十足,愿院长好生接待,别让人看低了咱们书院哪。”王镇圭接着说道。

众人却互相使着冷眼,脸也被风吹着,铁一般纹丝不动。

“诸位,准备列队,恭迎使者到来!”

……

朱澈颤抖的手接住了知府的亲笔文书,而后慢慢自地上爬起,向使者鞠了个躬:“劳烦使者远来,请落座说话。”

他连忙隔开众人,带着王镇圭、宋章以及几员参事,与使者进了内书房。

“小小书院,皆是德行粗浅之人,本非藏龙卧虎之地,却能招得万丈光辉进室,顿使薄衣有文彩之色,贫服若鲜丽之缯。朱某不胜惶恐,不胜惶恐。”朱澈令人搬来一张太师椅,令使者坐下。

“不知公来欲传何意?”宋章在旁急问。

使者不紧不慢地说:“书院昔日在夏元龙手里,弄得肮脏不堪,屡处与官府作对,犹如一方恶霸。今朱先生拨乱反正,皆是我府台所愿看到之景象也。这回遣我来,一为褒奖朱先生治理有方,二为申明合作之意,与先生平等相待,共治苏州。”

朱澈闻之大喜,问道:“衙门里可有人赞成此议?”

使者快速地和王镇圭一对眼色,便指着他说道:“府台大人本有万千疑虑,皆是王盐课处处讲清,方才说得府台回心转意,施从其策。”

朱澈、宋章二人欣赏地看着镇圭,啧啧称叹。

“府台如此英明,我书院必当齐心协力以助之!”

两人聊得投机,讲了好几句话,使者方才要走,挽留不过,只好差两个书童护其回衙。

谁知那使者未去两步,只见一位老参事已站出来,指着王镇圭骂:“你这个奸诈的小人!刚才你与那使者使眼色,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到底是帮我们书院的,还是帮他们的?!”

王镇圭正不知如何回答,另几位参事也跳出来,将椅子一踢,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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