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玉这才明白,辜尨口中那句“不错”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她第一次看到人的爆发力可以这么可怕。
红衣少年挥刀的时候,没有人会联想到他弱不经风站在台边候场的模样,所有人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个字。
鬼刹。
有血喷涌出来时,书玉才意识到,黑方的刀客已经倒在了台上,一动不动了。
黑衣刀客脚边,抽搐着他的左手。
红衣少年斩断了他的手臂。
那截手臂从肘关节被砍断,从平整的断口还能看到骨头光洁的圆顶。
红衣少年砍刀的角度和力气都很巧妙,像雕琢艺术品一样完整地切下了对手的手臂。
在最底层观看所带来的震撼远多于楼上的贵宾包厢所能带来的视觉效果。
有一瞬间,书玉觉得鼻翼间浮起了血腥味,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是否沾了溅过来的血。
她离死亡中心,实在太近了。
此刻,那个红衣少年又恢复了原本淡漠的模样,单单薄薄,草茎似的立着。
书玉也不明白他的关公刀下拘了多少亡魂。
赌刀场里的刀客都是签了生死契的,受伤是常事,可如眼前这般令书玉头皮发麻的,却是开场以来的第一次。
蓦地,她想起了曾经辜尨拗不过她糖衣炮弹,无奈地说过一句话。
“有一些事情我不想你知道,不想给你看,是担心你接受不了。有很多事情,和你现在所接触和看到的,很不一样。”
她脑中灵光一闪——辜尨会不会也曾站在这方赌刀台上过?
他似乎很了解这个昏暗世界的生存法则,他甚至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一些刀客会输,哪一些刀客会走到最后,他……
这个念头只冒出了个芽,她的整个心脏就难受得厉害。
她的辜先生,她舍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场上红黑两方都散了。
红衣少年一边擦着长刀,一边走到了场边。
他经过书玉时脚步微微一顿。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将她眼中的复杂之色纳入眼底,继而移开了脑袋,往他的栖息之所走去。
突然,有突兀的掌声自冷冷清清的候场处响起。
书玉一愣,转头去看身边那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看客。
“bravo!”
浑圆的口音听得书玉又是一愣。
少年停了下来,不解地转过头看向那个黑衣怪人。他显然没有听懂那句喝彩。
书玉心中不由警铃大作,身边的这个人似乎要和她抢这位小刀客啊。
“我买你,跟我走,如何?”黑衣怪人开了口。
他的嗓音因为隔了层口罩,带着嗡嗡的低沉。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地问:“多少钱?”
黑衣怪人答:“随便你开价。”
末了,他报了一个数字:“这个价格怎么样?当然,你还有加价的权利。”
好大的口气。书玉不由侧目。
真是……不要命地砸钱啊。
不少落魄刀客都是在赌刀场里被金主看中,自此走上了飞黄腾达之路。
然而红衣少年依旧眉目淡淡,并没有显出半点激动。
书玉略一沉吟,对红衣少年道:“我先前的邀约不作废,这位先生可以给你的价钱我也能给。不过,也许我还能帮你实现金钱办不到的愿望。”
最后一句话就像个赌博,书玉赌红衣少年心里藏着个执念。
黑衣怪人侧眸看了书玉一眼,似乎笑了笑:“会发光的金子,自然看中的人多。刀客小先生,最后的决定权就在你了。”
红衣少年握着刀站在原地,似在思考。
有血水顺着关公刀的刀头滴了下来。
少年黝黑的眸子盯着黑衣怪人看了半晌,但他没有办法望进那怪人的眼睛——它们被黑色的镜片挡住了。
半晌,少年似乎下了决心,缓缓走到了书玉身侧。
他也报了一个数字,却只是黑衣怪人所报数字的一半。
“这样的价格,你付得起吗?”少年问书玉。
书玉惊讶极了。
先前那样矜傲的少年,为何此刻却做了这样的妥协?
“当然可以……”书玉点头,事实上她有能力给他更多。
少年点了点头:“那就这个价钱了,我跟着你。”
一旁的黑衣怪人遗憾地摊了摊手:“真的不愿意跟我走么?我能给你的,绝对比这位女士要丰厚。”
少年摇了摇头:“我跟她走。”
“不再考虑一下?”黑衣怪人仍不死心。
少年再一次摇头。
黑衣怪人忽而笑了:“噢,我的魅力果然敌不上年轻貌美的女士。小先生,如果你想反悔,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一直到黑衣怪人离开,书玉仍觉得不真实。
她一路跟着红衣少年回到了他的单间。
“我能问一问,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么?”书玉看着盘坐在角落里擦拭血迹的少年。
少年擦干净了关公刀,又用湿布擦身上和脸上的血渍:“你比他好。”
书玉不解。
少年忽然顿了顿,略带迟疑地开口道:“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书玉问。
少年抬眸看着她:“帮我实现金钱实现不了的愿望。”
书玉眨了眨眼:“你把愿望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实现。”
少年抿了抿唇,答:“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我的姐姐。”
书玉一愣。
“我积攒了很多钱,一路打听着她的消息,来到了这里。”少年道,“我知道她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角落。你能帮我找到她吗?”
书玉想了想,答:“你给我你姐姐的信息,我差人帮你找。我会尽力去办这件事,只是什么时候能找到她,我也没有办法给个定数。”
少年没有说话。
书玉在心内叹了一口气。看来已经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了吧。
眼前的小少年似乎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你叫什么名字?”书玉忽然问。
少年头也不抬:“阳一。”
“阳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忽然选择跟我走。”书玉又绕回了最初的问题。
“如果我不跟你走,他一定会把我带走。”阳一答,“他太危险,跟他走,我可能活不下来。你比他好,你不会让我死。”
这一番话简单直白,说得书玉怔了怔。
刀口上舔生活的人,直觉都是这样敏锐么?
他的直觉,令她惊讶。
阳一继续道:“我要活下来,活着找到我姐姐,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就在这一瞬间,书玉犹豫了。
要不要把阳一作为订单的结果交给mr.x?
她不禁头疼。
书玉带着阳一回到贵宾包厢时,辜尨早就坐在了包厢里头。
贺子池和邱萍萍仍坐在包厢的角落里,但两人谁也不看对方,眼睛如有默契般直勾勾地盯着比刀台上清扫场地的阿嬷。
“怎么才回来?还有两局今天的赌刀就要结束了。”辜尨笑看着书玉,“唷,你把今天这个场子里最有潜力的一位带回来了。”
阳一看到辜尨,下意识往书玉身后躲了躲。
书玉心里有事,也管不得辜尨调笑。今日的赌刀确实就要结束了,她也没有办法去找更好的刀客。可就这样把阳一交出去,她着实不忍。
心软是大忌,大忌啊。
她揉了揉额角,要不她再回头找一找那位第四局出场的红方刀客吧……
忽然,贺子池苦哈哈地嚷道:“今儿赌刀都快完了,一个看得上眼的刀客也没有,书玉你说怎么办?”
话刚说完,贺子池的目光才落到阳一身上:“这个……就是刚刚连赢了两场的刀客?”
还未等书玉说话,贺子池又一阵哀嚎:“看上去这么幼.齿,不好意思拿出手啊。”
书玉明显感到身边的阳一僵了僵。
辜尨忽而笑了:“贺子池,以你的身手还真没有挑剔的资格。这一位年纪虽然不大,刀术还是不错的。”
贺子池讪讪地住了嘴。
“不然这样吧。”辜尨缓缓道,“我的刀术也不错。贺二公子,你选我不亏吧?”
贺子池狠狠地愣住了。
他猛地一阵激动——辜尨的刀术他是知道的,哪里会亏?分明是赚到了!
他怎么没想到眼前就有这么一位使刀的高手呢?
书玉脸色一白:“不行!”
“怎么不行?”贺子池茫然。
辜尨笑得斯文极了:“不过是教贺二一点拳脚功夫,这我还是可以胜任的。是吧,老婆?”
书玉真真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