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玉赶回刘宅时,东坡祭祖台前已云集了刘氏族中所有的主要成员。
刘老板在人群里吹胡子瞪眼:“你们也没有办法打开墓门?怎么可能?当初就是你们这一派支系建造的墓室机关,如果你们不知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能知道?”
书玉心里一滞,拨开人群走了进去,淡淡地叫了声:“刘老板。”
刘老板脊背一凉,哭丧着脸转过头来:“这个……辜太太,实在不好意思……辜先生他……”
书玉打断他的话:“领我去墓门。”
刘老板连连应声:“好的好的……”
“叫上懂墓室机关的族人。”书玉又道。
刘老板一呆,继而冲身后几个人招手:“你、你还有你,跟上来。”
祭祖台上,夜风猎猎。书玉来得匆忙,连外套都落在了廖神医的木屋,此刻却一点寒冷也感觉不到。
“为什么墓门打不开?”她望向侧后方那个刘氏最厉害的机巧师,目光平静。
年轻的机巧师不由脸一红,答:“当年我的祖上设计墓室机关时在主机关里嵌套了另一个机关,如果那个嵌套机关开启,就算开启主机关也没有办法打开墓门。现在的情况是,不知何种缘由,那个嵌套机关被启动了。”
书玉微微一蹙眉:“怎么打开嵌套机关?”
机巧师咽了咽口水:“我也不知道。因为百来年来那个嵌套机关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们以为那只是谣言,所以……”
书玉抬手打断他的解释:“我要打开嵌套机关的方法。”
机巧师支支吾吾道:“容我去查阅一下老祖宗留下来的文献……”说罢就要离开祭祖台,却被书玉一声止住。
“你留下来。”书玉指了指另外两个刘氏年轻人,“你们去取文献。把所有的文献搬到这里来。”
“所有?!”两个年轻人大惊失色。
刘老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还不快去!”
年轻人一哆嗦,飞也似的跑下了祭祖台。
书玉转头又看了机巧师一眼,问:“为什么要设计这么一个嵌套机关?”
机巧师半点怠慢也不敢有了,认认真真答道:“原本只有一个主机关的,嵌套机关是在两百年前修缮祖坟时加上去的,说是这祖坟修的位置不对,破了宅子的风水,因此加了这机关箍住墓里的阴气。由于修缮墓室机关不止有我的祖上参与,因此我也不能打保票完全破译出开启它的方法。”
书玉凝眸:“参与修墓还有谁?”
机巧师答:“还有一位懂机巧的刘氏族人。那位老祖宗原来在宫里待过,因机巧之技过人而一度成为后宫红人。”
“后宫?”书玉一愣。
机巧师点点头:“那位老祖宗是贵嫔娘娘身边的女官,只可惜夫婿早亡而没能留下一星半点直系血脉。她的机巧之功借鉴了皇宫里头的技艺,因此参透起来有些困难。”
书玉心跳有些不稳:“那个机巧师,是不是叫刘灵顺?”
机巧师有些惊讶:“你也听说过她么?”
书玉脑中嗡嗡作响。刘灵顺竟懂机巧,还在两百年前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修缮了刘氏的祖坟,而恰恰两百年后,赵沂青回来了,这个从未启动的嵌套机关被触发了。
“既然她是宫里的女官,为何不葬在宫里也没有葬在夫家,却葬进了娘家祖坟?”书玉抬眸就问。
机巧师努力地回想了半晌:“当年的事情我也知道得不甚清楚,听我太爷爷说,刘灵顺丧夫后二度进宫,连同一群机巧师被秘密派遣去修一宗皇族地下宫殿。这一去就是五年杳无音讯。五年后她一归来便被削了职,夫家亦去不得,于是被同胞姐妹接回了本家。”
书玉恍然大悟,难怪了,这便是为何刘三儿这一脉要祭祀两位祖奶奶。
只是为何刘灵顺一入刘家便要修缮祖坟?真是因了风水之说?书玉不信。
还是说,为了方便多年后她的亡夫能找来与她团聚?这个念头一出,书玉不禁愣了愣。若果真如此,当年刘灵顺又是如何知道赵沂青并没有“死”呢?
书玉正要往深处去想,却硬生生止住思绪。先下当务之急是打开墓门,放出辜尨并韩擎等人,刘灵顺与赵沂青如何如何,与她何干?
很快,文献材料被拖了过来。与墓室修缮相关的文献不多,书玉一眼便挑出刘灵顺留下的修墓笔记,迅速阅读起来。
笔记很凌乱,语句颠倒,词不达意,到了末尾已成涂鸦。
书玉恨恨皱眉,这刘灵顺竟在修墓后疯了不成?非得留下开启方法的时候发疯,那该由谁来救辜尨?
书玉心里念着辜尨,不由烦躁,本就毫无头绪,偏偏末页的笔记上又写满了“七霜河”“太阿山”等莫名其妙的字样。她忍不住发问:“这七霜河和太阿山是什么东西?你们刘家机巧师作记录都是这样莫名其妙么?”
机巧师讪讪:“太阿山不知是何物,但七霜河倒是有耳闻。据说刘灵顺的夫婿就葬在七霜河。”
书玉翻笔记的手一顿。已成活死人的赵沂青就是从七霜河里出来的?
充愣间,只听耳边轰隆隆一阵巨响,身后的墓门竟自发打开了。
开启的墓门处,辜尨拖着亚伯,韩擎抱着昏厥了的刘三儿,独独不见了小顺子。
书玉顾不得其他,飞身扑到辜尨身前:“有没有伤着?”
辜尨笑了笑:“诶,对我这么没信心啊。”
书玉瞪眼,眸中却隐隐泛红。
辜尨立刻举手投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千错万错,都是我错。”
书玉一把推开他,冷哼道:“以前某人总说我好奇心重,行事鲁莽,看看现在谁更没理?”
叱咤北平的辜先生立刻软了气势,直叫周遭一干人看呆了眼。
“喂,就没有人来接手一下我手中这位嘛?”韩擎扯着嗓子喊。刘老板这才如梦初醒,一边哭喊着“三儿啊我的三儿”一边将刘三儿抱了过来。
众人只觉云开月明,险阻已过,谁也没有在意少了个小顺子。
他便是个不相干的人物,大抵一看形势不对落跑了,又或许被辜韩二位先生就地正法,谁在乎?
总归是刘三小姐安全归来,且不必无端端嫁给个来历不明的人。
皆大欢喜。
书玉离开祭祖台之际,看到本该昏迷的刘三儿眼皮微微一动,不由心下了然。
廖神医的另外一半故事应当是真的。
刘氏三小姐无意间得了外祖奶奶的手写孤本,知晓了两百年前一场缠绵爱情故事,而某日竟在大街上瞅得与外祖奶奶画像之人一模一样的小顺子,故上前搭话,再尔牵扯出了这一箭双雕的瓜葛。
出得刘氏大宅,书玉与辜尨缓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缩在他的大衣里,将另一半故事告诉了他,又听他简略地讲了讲墓室里发生的事情。
他讲得简明扼要,忽略了无数细节,于是她不满:“从你这个删节版里头,我都不知道赵沂青最后到底怎么和刘灵顺‘生同裘,死同穴’。”
他一时有些无言。一个“死”不了的人如何能和一个化为白骨的人长厢厮守呢?
他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墓室里头发生的那一幕了。
八尺大汉躺倒在棺椁里,小心翼翼地挨着已成白骨的妻子,再一刀刀剜下自己的皮肉。
由于活体细菌的强大再生功能,他不得不在细菌再生前剜掉死肉。手起刀落,带着行武军旅之人特有的果敢狠戾,半点也不含糊。绕是辜尨和韩擎看了,也不由动容。
一刻钟后,活体细菌因失去肉体附着,迅速死亡,地上的皮肉也很快枯萎。
棺椁之中,只剩下了两具白骨,一具新骨一具旧骨,相依相偎。
辜尨揽紧了怀中的妻子:“他在棺椁中陪着她,一直陪着她。”直到宇宙洪荒尽头,白骨化为齑粉。
天边已吐鱼肚白,小巷深深处传来不甘寂寞的三两爆竹声。
风有些凉,年关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