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七十九

卫秧不是爱生气的人,也一向是处事不惊,但此刻,他却气的发抖,气的脑中空白。

他从没想过连坐令一下,竟然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咸阳城乃至全秦国的百姓都□□了起来,说他是个佞臣小人,要求废除连坐令,释放牢中无辜百姓。

今日早朝宗室们就借机发难,逼迫君上,停止变法,诛杀卫秧以解民愤。

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了,绝对不单纯,那些寻常逆来顺受的百姓怎么会突然□□起来,又是如此声势浩大。

这突如其然的种种状况让卫秧很难不去猜测,猜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人的鼓动撺掇。

可到底是什么人再其中搅弄风云呢?

他一时猜不到。

另一旁,智姚下了早朝,回到了府邸,初一迈进门槛,家仆说:“大人,上次来的那位姑娘现下就在正堂侯着。”

智姚把笏板交给家仆说:“知道了”又叮嘱说:“煮些热茶送来”

家仆说:“诺”

智姚走进了正堂,见她正在侧方的矮案前端坐着,笑道:“大人起的可真是早。”

魏姝没与他多做寒暄,问:“今日朝堂之上的形式如何?”

智姚坐在矮案前,说:“不好”

魏姝说:“可我见你倒是如沐春风”

智姚笑道:“苦中作乐”又正色说:“即便百姓声浪如此之高,君上不曾动摇变法之心,更无罢黜卫秧之意,甚至下令,命咸阳令抓捕了大批闹事的百姓,说再有不满者,视同犯上作乱,处以车裂之刑。”

魏姝叹了口气,只觉得太阳穴涨的难受,说:“这该如何是好?”

智姚说:“我们的君上啊,看似温润好脾气,实则手腕强硬,笑里藏刀。”

魏姝用手肘撑在矮案上,揉着酸胀的额头,眉头拧紧,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智姚,说:“现在咸阳的大牢中关了多少人。”

智姚笑道:“老多了,少说也有个数百号人,还有没抓进去的呢,都抓紧去,咸阳的大牢就要被撑爆了。”

魏姝把手放下,说:“如今牢中这么混乱,能不能趁着此时,把她给换出来。”

智姚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嘴唇,思忖了一会儿,说:“这时候应该不难,或可一试。”

魏姝说:“那便如此安排下去。”魏姝又和智姚交谈了许久,才回到宫中。

这段日来楼莹的事把魏姝折磨的不行,休息不好,茶饭不思。

而嬴渠也没好到哪里,因为变法之事他无暇顾及她,整日的处置自连坐令下后纷至沓来的尖锐矛盾。

所以这两人虽同在宫里,却有一段时日不曾见面了。

这日傍晚,日薄西山,魏姝随着燕宛在宫里走了一会儿,秦宫里没有什么好景致,但是空气好,微风拂面,所以便出来散散步。

老远的,就看见姜衣捧着一个青铜盂疾步匆匆的走,树叶都落到了她的发上,她都不觉。

魏姝心说:有意思,语气仍很平淡,问道:“近日来蟠殿那头在忙些什么,怎么也不见个人影,倒是蟠殿里的下人,神神秘秘的。”

燕宛说:“没听说那边有什么动静,看那样子,兴许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魏姝说:“君上呢?”

燕宛说:“都在政事殿里,听说这阵子咸阳城里闹的不轻,君上好几夜都未合眼了。”

魏姝听燕宛这么一说,心里忽然就不是滋味了,嬴渠待她是一心一意,她呢?却在背后给他搅这么大一个乱子,让他日夜操劳。

她心里有愧,魂不附体,燕宛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的心神给拽回来。

燕宛说:“姑娘想什么呢?”

魏姝说:“想要不要去政事殿看看君上”

燕宛不禁眉开眼笑,说:“当然要去了,君上忙,有的时候顾不得姑娘,姑娘这时候主动去看君上,君上一定会高兴的。”又嗔她道:“姑娘看着聪明,有的时候还是太死脑筋。”

魏姝笑道:“好,去,我死脑筋,你聪慧,听你的。”又说:“这个时辰君上改为用膳,叫人顺便煨点肉羹。”

燕宛笑说:“诺”

政事殿里,嬴渠正在批阅竹简,现下事情非常棘手,他不是没做过废除连坐令的准备,但是一旦废除,那此前的下达的所有政令都有被推翻的可能,如今局势走到这地步,可谓是进退维谷,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接着他便看见魏姝进来,她今天一身青色锦帛身衣,腰坠玉璜,发插金簪,面颊如雪,唇色朱红,美得不可方物。

魏姝看见他,看见矮案上堆的如山的竹简,心里的愧疚感越发的重。

她没上前去,只站在殿上,说:“君上用过晚膳了吗?”

嬴渠说:“尚未”

魏姝这便端到了矮案上,坐在了他的身侧。

嬴渠没喝,先命令殿中所有的人都退下,只剩他与魏姝两人。

他见她时多是笑的,眼眸温柔,今日却大为不同,魏姝心里变得非常不安稳,她看着空旷昏暗的政事殿,看着长檠灯上跳跃的火苗,看着政事殿后墙壁上盘桓着的狰狞的青铜黑龙,心隆隆地跳,手底出了一层的汗。

人走光了,殿门也被关上了,吱呀的门声在空旷的政事殿里显得尤为刺耳,嬴渠这才转头看向她,那感觉像是被他脱掉一层皮,如芒在背,紧张的连她的衣里都是津津细汗。

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嬴渠说:“用过晚膳了?”

魏姝说:“用过了”

她话一说完,嬴渠就握上了她的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微微用力,便把她蜷紧的拳头掰开,看着她湿漉漉的掌心,笑道:“你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魏姝说:“天气有点热”

热?嬴渠笑了,说:“这才初夏,你便热?”

魏姝没说话。

嬴渠的语气依旧非常平淡,说:“你害怕寡人?”

魏姝勉强笑道:“我怕君上做什么?”

嬴渠依旧是笑着,说:“是,你又未做过亏心事为何要怕寡人”

她纤细的手在抖,轻轻的,她极力的压制了,但根本无法抑制,她有的时候会特别的惧怕他,甚至胜于惧怕嬴虔,因为嬴渠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君王的威压。

嬴渠看着她,笑了,一把握住她轻轻颤抖的手,他的手非常的有力,非常的燥热,把她手心的冷汗都烘干了。

他并不饿,用另一只手把她额角的碎发散开,搂着她的腰将她锢进怀里,说:“智姚刚刚从牢中带走了一个犯人”

魏姝脸色忽的变了,抬头看着他,他仍是笑着的,眼里并无一点怒气,非常平淡,就像寻常与她聊天一样。

嬴渠说:“这件事,你定还不知道,因为消息还没来的及传进来,智姚是个聪明人,这次怎么就犯糊涂了呢?这是寡人的秦国,寡人的江山,他做什么能瞒得住寡人”

魏姝没说话,心里已经慌的失去方向。

嬴渠笑了,他看着她眼里的惊慌,平静地说:“智姚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从牢中救出的又是何人?你说是不是该把他们关进牢里好好的查查。”

他知道,他全都是知道的,魏姝惊吓的把手抽出来,挥袖稽首长拜,惊慌的说:“是姝儿错了,是姝儿错了。”她的声音颤抖,身子颤抖,战战兢兢的像是一只无害的羔羊。

嬴渠看着她,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愤怒,也没有笑容,平静的说:“你有何错?”

魏姝没说话,她把头深深的埋下,眼睛已经开始发红,她以为他是不知道的,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是啊,这是他的秦国,是他的江山,她做什么能逃得出他的眼睛。

她本该保持镇定,但她没法子,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她心里有愧。倘若是对别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嬴渠,他从小便照顾她,他从没伤害过她。

她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的鼓动宗室,给他添乱,她应该是心向着他的,不是吗?

嬴渠的眼睛已经冷了下来,但声音依旧平淡,说:“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触碰寡人的底线吗?”

魏姝没说话,她已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声音也变得越发冰凉,说:“你知不知道,若是此事走露了风声,让嬴伯他们知道会如何?他们会死死的咬住你,会逼寡人把你给杀了。你为什么非要给寡人出难题。”

魏姝只是埋着头,声音嘶哑,说:“姝儿错了,君上惩罚姝儿吧。”

嬴渠看着她,她的求饶让他突然间变得非常难受和愤怒,就像是一块石头堵在胸口,他道:“你无非就是想救赵灵的线人,你大可同寡人说!可你宁愿和智姚铤而走险,也不愿来找寡人来商量此事,你拿寡人当什么?”

魏姝伏在地上不断地摇头,她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已经没什么可辩解的了,她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她深深的稽首,黑发散开,落在地上。

嬴渠没再说话,他只是看着她,过了许久,淡淡地说:“你有拿寡人当过夫君吗?”

她有拿他当过夫君吗?有爱过他吗?他和那个死掉的长玹比,又算是什么?

这些问题非常愚蠢,他也不想拿自己和一个死人对比,但他还是想问,想问却又问不出口,因为他怕得到答案。

为什么会怕呢?

大概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魏姝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已经红了,肩膀簌簌地颤抖,殷红的嘴唇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骨梗喉。而她的眼睛也被泪水蒙住,她看不清他,只能隐约地看见他的轮廓。

嬴渠还是问不出口,他只是伸出手来,摸掉她脸上的眼泪,他的手指冰凉,声音平静,他说:“在你眼里,寡人只是秦国的国君,你不信寡人,所以宁可搅出这么大的乱子,也不肯来与寡人商议。”

这么多年的情分,她却还是信不过他,甚至于和一个外臣联合,与他作对。

他等着她,这些天来,一直在等她过来,等她对他说实话。

今日她来了,来了,却仍还要欺骗他,他的心怎能不寒。

魏姝已经慌了,乱了,她不晓得自己是不是爱嬴渠,此刻她只怕嬴渠会对她失望,怕自己会失宠,怕会失去现在的一切。

她说:“是姝儿错了,姝儿没想给君上添乱,没想跟君上作对,姝儿只是不能让她死。”

嬴渠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泪,最终叹了口气,说:“罢了”

一个罢了,让她冷到骨头,僵硬的跪在那里,她想:罢了,是完了吗?他对她失望了?

嬴渠说:“但凡再有下次,寡人第一个便要先砍了智姚的脑袋。”

魏姝没说话,也没听进去他说的话,她的心像是被剖开一道口子,又像是被孤零零的丢在海中的小舟上。

她坐在那里怔了片刻,竟抽噎痛哭了起来,刚刚还氤氲在眼中的水汽,噼里啪啦的连成珠子掉了下来。

嬴渠皱着眉头,冰冷地说:“寡人要拿智姚开刀,你就哭成这幅样子!”

他不明白,一个赵灵,一个智姚,她怎么就对这两人如此上心,他随口一句警示的话,她都能紧张的掉眼泪。

魏姝却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哭的,她一边摸眼泪,一边抽噎的哭道:“姝儿错了,君上别生姝儿的气,别不要姝儿,姝儿只有嬴渠哥哥了,你不管我了的话,要让我去哪里?”她这幅样子,想极了她小时候,一样的没出息。

嬴渠看着她哭,听着她口齿不清的话,种种的怒气竟一下子化个干净。

他何必在意那么多呢,她爱不爱他能如何,她到底都是离不开他的,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他看着她痛哭的可怜巴巴的样子,现下只觉得她又可爱又可笑。

嬴渠说:“都这么大了,还是如此没出息。”

魏姝收了眼泪,抽了下鼻涕,泪汪汪的看着他,她的眼睛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看着他的眼神像一只小毛狗。

她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就垂下了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嬴渠现下也不想板脸了,笑道:“你也好意思委屈,看看你给寡人捅的篓子。”托她的福,那些宗室现在有了由头,嚷着顺应民意,恨不得逼死他。

魏姝不说话,耷拉着头,眼泪噼里啪啦的落在衣衫上。

嬴渠这下是慌了,他对她从来都没有真仇,气消了,也就罢了,见她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也心疼了。

他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她不躲,就由着他擦,然而却越擦越多。

这事明明是她的错,怎么现在反倒像他的不是了。

魏姝说:“姝儿是真的知道错了。”

嬴渠笑道:“好,寡人知道”他说着,把她泪珠抹下。

魏姝扬着眼泪吧茬的脸,说:“姝儿再也不会自作主张,给君上添麻烦了。”

嬴渠仍是微笑,说:“好,寡人知道。”

魏姝看着他微笑的样子,看着他清俊的面容,一点不像刚刚他冷脸时那么害怕了。

嬴渠把她搂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唇,说:“凡事与寡人商讨了再做决断,寡人为国君,大事虽不能妥协,但小事上也不至于让你受了委屈。”

魏姝窝在他怀里,点头道:“姝儿明白,姝儿不会再胡乱行事了。”

嬴渠看着她哭得潸红的小脸,笑道:“寡人说你两句,就这么委屈”

魏姝依偎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说:“当然委屈,不光委屈,还害怕。”

嬴渠笑了笑。

魏姝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那君上打算如何解决此事?”她的声音非常没底气,她捅的篓子,到头来还是得要他来擦屁股。

嬴渠说:“变法乃国家之本,自然不可动摇,政令已下,也再无收回的余地,闹事的百姓,其罪可大可小,若是杀了,则更易激起民怒,先在牢里关着,关老实了,怕了,再放。”

魏姝抿了抿嘴唇,说:“那老宗室们怎么办,这么好个机会,他们不会轻易放手的。”

嬴渠笑了笑,平淡地说:“不必担心”

他看在同宗族的份上,不动那帮宗室,已是给足了他们面子,现在他们反倒还逼迫起他来了。

嬴伯是什么?

不过是他曾经培植起来用以对付嬴瑨的一条狗,狗就是狗,难道有点能耐,就能当人了?

魏姝在他怀里蹭了蹭,说:“姝儿饿了”

嬴渠笑道:“你不是用过了晚膳?”

魏姝说:“刚刚哭累了,肚子就饿了。”

嬴渠说:“想吃什么?”

魏姝声音还有些囔囔的,窝在他怀里,小手指了指矮案,说:“肉羹就行”

嬴渠拿手背贴了贴羹碗,说:“不行,已经凉了”

魏姝扯着他的袖子说:“不打紧,天气热,凉点更好吃,你喂姝儿,只要是君上喂的,就都好吃。”她吆喝起他,让他伺候她时,神情非常自然,自然到连他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君主。

魏姝笑眯眯的看着他,冲着他张嘴,说:“啊”

嬴渠拿她没法子,哭笑不得,端过肉羹,轻舀一勺喂进了她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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