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不见了呢?从我听见消息开始,我的心绪就没有半刻的安宁。可是,我不能说的太多,只好拿出书来看,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发呆。
江南科考案还没有结束,噶礼却把张伯行告了个“污蔑”!皇阿玛大发雷庭说要‘严办’,却又将折子留中不发,老爷子的心思让人猜不透,偏邬先生却说是无妨!此事看来,颇有些可思量的地方。
十三弟那天问我,为何要把敏敏打发回家?我说是因为她家里已给她订了亲事,怕耽误了她的名声。十三弟没有说什么,邬先生却在一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知我者,邬先生。
最早听说敏敏出走,是十三弟特意跑到我这儿来说:开春的时候敏敏从盛京回京,路上留书一封,便已离家而去!我一听,本来还有点发愣,可一转念,我便相信这是那小丫头干的事情。
我见老十三着急,便试探着问他:这么在意敏敏,不如娶回家去。老十三一听急道:“四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难道你竟不知道我的心吗?她就像我的亲妹子一样,这几年,妹妹们都远嫁,死的死,病的病,见到敏敏,我又成了哥哥,能逗着她,护着她!可现如今我却连这么个小妹子也丢了,我…………!我额娘去的早,只有两个妹子相依,如今却是连见一面都不能了。”他说完眼圈一红,竟不理我,返身跑出去找人。听说当晚,吴尔敦便被胤祥骂了一顿,之后老吴就开始闭门不出。
抬头看看院子里刚发了些嫩芽的玉兰花,心里总是在想着那个小丫头。
我如何能不喜欢敏敏?
第一次见她,她穿着男孩儿的衣服,领着胤禄胤礼在茶楼里胡闹,本来看着她最小,没想到最有个有风骨的,不卑不亢,且胆大狡猾。
第二次见她,只远远的,我便见到她在青山绿水里拿着洋人的叉子吃喝,那样子是无忧无愁好不快活!更没想到,十三弟和李卫竟都是她的旧交。
第三次见她时,她竟跑到我府里,救了钮钴禄氏和弘历一命。可她见到我时,却又是一副小儿无赖的样子。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说是怕我,还不如说是对我敬而远之。
其实好晚月夜一别,是我迫着吴尔敦来府里接她回去的。不然,我真怕自己没事总去想这小人儿,虽然我之前几次不让吴尔敦来接她。
她的性子就是无拘无束的吧?还是像她说的,只想“走遍神州,吃遍天下?”难道她竟然真是为了这个情由,而离家出走?当知天下虽广,一个女孩家却有许多的难处!
其实我倒是不甚意外她的出走,甚至在我心里,还有一点点的窃喜,这样的情绪我自己也说不清,却无法阻止。敏敏未离家时,我便常常暗自里骂那吴尔敦:王峙霖那样的东西也配娶敏敏?不过是胤禩提了个头,王峙霖就兴兴地想娶敏敏了?可恨吴尔敦那老糊涂竟为了顶子,吓得什么似的?更后悔那日敏敏来找我,我竟没让她进府。可让她进来,那月夜的情景又象火一样地烧着我的心……
满树的桂花散发着香气,我就站在园子门口,看着她无语陪坐在十三弟身旁,不知怎么,我竟然开始羡慕起十三弟有这么个小友。直到十三弟醉的不成样子,被人扶回了房中,我才鬼使神差地跑去她身边坐着,虽然我硬拉着她陪我聊天,但是我看的出,她还是怕我。那天,她自己一杯一杯的硬灌,话没说几句,已经醉了十分。
“呵呵,四爷,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她眼神迷离的问我。
“生在皇家,自是要为大清江山谋划。”我叹了口气,不禁想起她在山间独酌的样子,自在呀!看她此时的样子,也只怕天塌下来,也与她无关吧?“有时看你自得自在的样儿真是羡慕,不像我这样在油里煎,火里炸。”
“呵呵,那不如以后咱们俩合伙作生意去,江南塞北,天高地阔。你出银子,我当掌柜,好不好?”她这是醉话吗?合了伙不就成了夫妻?小孩子家,真的是无心天真。她却好像有几分认真的看着我。
“真有那么一日,我便归田园居,可不与你这狐狲合档。”我只用眼睛瞟了她一眼,便不敢多看。她醉酡的红颜如同秋日里苹果,让人忍不住想轻轻的摸摸,或者嗅嗅她清丽的香气。而我却只能忍着手,重重地抓住酒杯,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敢。
“呵呵,你看不起人,算了,我才不理你,醉不醒,长眠花间,奴去也,莫牵念,不理你这小人,我回去睡觉了。”她站起来时已经摇晃的如同风中的纸鸢,我伸手去扶,她却一屁股坐在凉地上。
我笑着叹气,拉起她,轻轻地抱在怀里,又不能把着她的腰,只好轻轻地将她拢在身前,不让她掉下去。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瘦弱,可坐在我腿上,却一个劲儿地往下打滑,看来是真的醉了。
“当我是你的小猫好不好?”可能她怕掉下去,竟拉住我的脖子使劲儿地往我怀里靠。“你怎么不说话呢?你脸红什么,精神焕发?嘻嘻?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她咯咯的笑声,听起来真的有点小猫似睡非睡时的声音。
可惜我已经立业成家,可惜我有皇命在身,可惜我一生不知情为何物,可惜!如今知道,却已是我生太早君生迟,我如何能和这样的可人儿携手江湖?又怎么能忍心抹杀她的梦想?
“敏慧,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此生不能成行的事,只有等来生了,若有来生,你想干吗?”我往怀中拢了扰她的身子,声音却干涩难言。
“下辈子当只小猫吧,有一个爱我的主人,一身美丽的毛皮,想吃什么吃什么!然后我就天天天天睡觉,醒了再吃好吃的。要是不能成猫,去天下游历吧,从天到地,从地到天,万事万物华华生灵!!!”她说着说着,竟唱起歌来。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却不知道自己的眉头已皱成了锁。她伸出细细的小手,轻轻放在我的眉心,抚着我的眉毛,一下又一下左右地擦着。嘴着念念有词的嘟囔着:“眉头紧锁会让你看着很严肃的,多吓人!一舒眉头开,二舒心头愿,三舒事事都如意。四舒什么来着…………?上次听别人出嫁时就是这么给新娘子舒眉毛的呢……好困,睡一会好不好?”原来她是在学新娘上轿时,开脸姨娘的一套说辞,我不禁笑了。
看着她有点沉沉的睡去,我没有再说话。平生第一次,我抱着一个女孩呆坐了半夜,满院子的月光,有些微冷,我却没觉得累。
如果从此,再不能见她,至少我也要知道她的消息;纵不能让她在我身边,可我也要保她的周全。也许,邬先生能猜到她在哪里?我掩上书,忙忙地走向屋外,到了门口,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又急忙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房门,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