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小南瓜被罚在书屋里抄写,楚青在院中整理草药。
不知何时,林常山和白衣男子走到了院中,楚青没开口,但林常山已解释道,“小南公子说,适当活动一下,有益于小砚痊愈”。
白衣男子依然肿着的脸,皱了皱眉头,“常山,不要这么叫我”。然后对着楚青的方向,说道,“在下池砚,池塘的池,砚台的砚”。
“要活动走远点”,楚青一开口便是刺耳,说完自顾自地选捡着草药。池砚见此,倒也没说什么,倒是这林常山拉了条椅子,便坐在院中晒着太阳。春日里的阳光和煦得很,洒在身上,倒是舒服得很。池砚想着自己也确实很久没山么闲暇过了,这毒让自己偷得几日清闲也未尝不可。
林常山可不想闲着,他大步走到楚青身边,试图和楚青聊天,“听小南公子说,姑娘芳名楚青?”
楚青瞪了他一眼,“多嘴,离我远点”。
林常山当做没听到,昨晚趁着小南瓜伤心的时候,自己跑进他房里,可从他那套到了不少消息,“想必姑娘这一个青字定是源于这青山了,这青山还真是个好地方,把楚青姑娘养的真是水灵,名字也好听。还有啊,姑娘,我觉得你这上池庄和我们啊,真是有缘分,我们小砚就姓池呢……”
楚青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似身份尊贵的人竟能如此聒噪,还是自己太久未下山,城中男子都已婆妈成这样了?面对他的喋喋不休,她只好开口,“我的名字源于你昨日口中提到的云中鹤,他希望我做个清清楚楚的人,所以我叫做楚青。至于你的名字,其实和这上池庄更有渊源,常山,说来还是一味药。”
林常山来了兴趣,“真的?什么仙丹妙药?”
“药用价值蛮高,主要用于涌吐,简单点,就是催吐的”,楚青指了指药架上几块奇形怪状的木头。
林常山讪讪的笑了笑,“姑娘真会开玩笑,难怪我娘说漂亮姑娘不能惹。”
楚青这回应得极快,“林常山,你能不能别在我旁边,我听你声音就烦心。你再这么吵,就给我走。”
林常山这才收了嘴,“楚姑娘,莫要动气,都是林某不对,我这就走,这就走啊。”说罢,两三下便不见人影了。
昨日,小南瓜下山送药顺便带了两袭衣裳回来,池林二人身上这会儿,便是干净的模样。池砚坐在东南角,楚青在西南边捡着药材。
他越看她的背影,觉得难以捉摸,这本是一门极为枯燥的工作,她已经在这里捡了两个时辰,倒也不休息,这花样般年纪的少女,又身怀神医一般的医术,怎愿意屈居这山林,放弃那山外的大好世界?
她做的极为认真,一个个草药都细细摸过,将变味的拣出,放置一旁,诶,不对,她好像出错了。
“楚姑娘,你苍参放错格子了。”
楚青闻言一看,确实,因为想着林常山刚刚打趣的话,竟有些失神。“你懂得药?”
“恰好知道这一味,气味也熟悉”。
“你不是肺有恶疾的人”楚青看这人与林常山不同,似是有些墨水,竟也愿意与之道之一二。
池砚的眼神有点黯淡,“家中有人患有肺疾”。
于是,两人都沉默了,楚青几乎不出庄,距离上一次出庄也有好些年的时日了。
即便师父为自己治好了脸上的胎斑,可她几乎不出山,就算与师父出行,也戴着斗笠、面纱,江湖曾有流言,云中鹤身旁有一清丽女童,可无从佐证,便也不了了之。
“哪里来的丑八怪!给我死远点!”
“我娘说了,你这脸上的是灾星的标志,你别碰我!”
“又脏又臭,去去去,小贱骨头……”
楚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她没有特别爱做的事情,除了摆弄这草药,独有一件,便是在河边看自己的倒影。对她来说,云中鹤最大的恩惠不是续了她的命,而是给了一副可以支撑她生活下去的皮囊。
她不愿意在他人面前有多余情绪的起伏,拿了身边的药柜,起身就要离开。
池砚想要站起来,楚青看了他一眼,“不用”,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池砚见四下无人,想要试着运气,发现体中真气四下乱窜,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哇的一口血吐在脚边,他看着那摊红艳艳,长叹了一口气。
南星,你要等着我啊。
到了第四天,楚青亲自给池砚把了把脉,“你体内的毒已经去的差不多了,服完最后一剂药,明日便可动身”。
池砚也不介意楚青隔着条手绢为自己把脉,他言语诚恳,“多谢楚姑娘。”
“不必,倒是两位可否答应我一事?”
林常山抢着说,“阿青你说,我林常山说了,无论你……”
楚青打断了他,“救两位乃意外,却也是我自愿,毋须存在报恩之说,只求两位莫将庄内之事向外人吐露,半字也不可”,她转向林常山,“尤其是你,还有不许这么叫我”。
林常山一脸冤枉,“阿青,啊不,楚姑娘,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林某虽然爱耍嘴上功夫,可做人却……”
这回是池砚打断了他,“楚姑娘放心”。
第二日,他们动身启程。小南瓜心情好的很,因为他又救了两个人。虽然学艺有些不精,可这菩萨一般的心肠和云中鹤是一模一样的。
“小南公子,有机会来曲州玩,我一定好好招待你,阿青,你也要来啊……”
楚青根本就没有送他们,林常山只好对着屋里直吼,“阿青,后会有期啊!”
小南瓜将他们送到亭子后,也回了上池庄。
“阿青,你这几日累坏了吧,都怪我多事。”小南瓜知道楚青前几日那一出耗得她大半精力,走路的步子都不似平实稳健,心中也一阵酸楚。
“无妨”,楚青摆了摆手,“但我们立个约,以后切莫让我救人,你晓得我不爱做这些事”。
小南瓜见楚青不再责怪自己,高兴还来不及,连忙答应,“好好好,阿青说什么都好”。
他话还没说完,声称不碍事的楚青就倒在了他面前。
“阿青!阿青!师姐!……”恍惚中,她看见小南瓜着急的脸,变成了池砚的面容。
醒来的时候,倒是只有一人坐在自己床边,身着白衣,想必便是池砚了。
他见楚青醒来,却不似前几日一般,面色平和,他目光凌厉,“池砚可是有地方得罪姑娘了?为何不如实相告?”
楚青笑了下,“你察觉得倒早”。
“楚姑娘,倘若不肯救池砚一命,却何须拖这几日的光景”
楚青靠在榻背上,“柳家堡的毒只有师父和我能解,这毒,我解了,其他的事,我不愿多管。”
池砚眉头紧蹙,他肿着的脸虽没有彻底恢复,隐约已能看到几分英气,这张尚不能算好看的脸此刻写着隐怒和不解,“楚姑娘这话意下是?池砚就算死,也想死个明白”。
楚青望着他,她有点想起记忆中的自己,她倔强地对云中鹤哭喊,“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云中鹤微笑的看她,“你为什么想活着?”
尚未足七岁的她,眼中有杀意,“因为我想活着看他们死”。
这不是一个好答案,但云中鹤却允了她,并且从此将她带在身边,安置青山。
她不禁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想活着?”
池砚看着楚青的眼睛,那双眼睛特别好看,只是却从来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他想起了多年前坠入湖底的那一刻,意识一点点抽去的滋味并不好受,湖水钻入他的口鼻胸腔之中,又辣又疼,那是他常常想起的过去,却并未令他惧怕死亡,他叹了口气,“我并不想活”。
楚青有点诧异他的答案,又听到他接着说,“可我不能死”。
池砚说完,重新坐回一边的椅子上,他安静地看着她,目光如玉石一般温润,他实在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前头动怒之时也不过比平时多了两份寒意,要他像市井中的乡民般撒泼,哭着喊着求着救命,怕是也不容易。楚青少有地笑了笑,她闭上眼睛,身上的痛仍未消散。
敢问这世间有谁不能死,青山绿水,不过眷恋太多,皆千万个“不舍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