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示意池砚将手伸过来,他略有迟疑,还是将手伸到她面前,小南瓜有交代,楚青性格古怪,眼下还是依着她为妙。
楚青诊着他的脉。
此人身材颀长,面目应该是清秀的,功夫底子相当好,之前自己扶着他觉着轻松,恰就是因为他用最后一点内力撑着自己,不让楚青太过吃力,若只论这点,他说得上是个好人。
可惜,她楚青已多年不以好坏来分人。
“我救不了”楚青收回了手,拿起枕边的丝帕擦了擦手,“你回去罢,我不喜欢有人呆在我房里。”
池砚面色凝重,他看着楚青神色冰冷的样子,不禁冷然,“你不怕我因为你这话杀了你吗?”
楚青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迟早都要死的”。
她侧头瞟了一眼池砚,“但你若是此刻用武,怕是会比我死的痛苦得多”。
许久,池砚站起身,又缓缓地弯身,“楚姑娘,性命其实轻如鸿毛,但眼下还请姑娘暂保池砚一刻。待池砚完成要做的事,这条命姑娘要回去也好,还是有任何吩咐,池砚定当全力而赴”。
“我救不了”楚青仍坚持,这若救,耗得都是自己的命啊。
轰的一声,房门被踹成四半,林常山拎着小南瓜,“你救不了,我就先杀了他,再杀了你,接着烧了这个狗屁上池庄,要你们统统陪葬!”
小南瓜也配合地哇哇大哭,“师姐,救我,呜呜……”
楚青看也没看林常山,只是抬了抬手示意池砚站起来,林常山以为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心里一喜,可又听到楚青一字一句地说,“我真的救不了”。
这下,连一直哭闹的小南瓜也停了下来,空气凝重得有些瘆人。
终于,楚青叹了口气,“但你可以在这等我师父,他也许可以救你”。
小南瓜一把跳下来,抱着林常山,蹦来跳去,“太好了!我说了吧!阿青最疼我了!”
兴奋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诡计早就被识破,楚青冷冷看了一眼小南瓜和林常山,“以后不要这样,把门修好”。
林常山和小南瓜像两只小鸡一样,啄米般点着头。
楚青下了床,“你和我去医堂吧”,池砚遂跟在其后。
医堂中,楚青坐在师父的藤椅上,显得有些娇小。她的声音不似同龄的少女般宛转而清脆,她说话是带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低沉和沙哑。
“柳家堡的毒我确实已经为你解了不少”楚青纤细的手中转着两颗沉香木的圆球,手上的动作似是能缓解心中的郁结,“但你体内还有一种毒”。
“什么毒?”池砚一改平时的冷静,语气有些迫切。
楚青摇摇头,“我还不知道”,她不知为何重复了一次,“我真的不知道”。
这下,池砚再怎么善于控制自己,眼里还是漫出了些恐慌。
楚青觉得有些可笑,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刻。
然而已经应允下了,便将话说开了,“这种毒在你体内已根深蒂固,想必是常年下毒所致。”
“常年?”池砚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示意楚青说下去。
“近来是否莫名有些失神,间或使不上力气,更甚时,夜不寐,食不安?”
池砚沉默一会,“确实,自上月开始,我常感觉右臂使不上力气。前几日,便是我与常山被人追杀那日,一只鸽子飞过,我竟失了神,被柳如歌钻了空”。
楚青心中这下清楚了,这么说来,这上池庄的鸽子倒成了害他们的帮凶了,可若不是那日看到鸽子血,自己心中生了防备,想着小南瓜一人出行怕有危险,执意二人上山,这池林二人想必早已命丧雪翠林了。
楚青说道,“这毒绵长的很,具体是什么我说不清楚,但从你脉象来看,你任脉和十二经脉上的腧穴都有滞郁,脑后方哑门穴、背部心俞穴都有阻碍,无力、失神都是较轻的病症,接下来视茫茫、鼻衄、暴喘、神昏、失音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池砚听得有些发冷,他思绪万千,竟想不出有何人可对自己下如此重手。
“还有一处,曲骨穴,也有被人施针的痕迹,但要动到你这穴位,想必是相当亲密的人,你可以随这个方向想想。”
池砚默了默,双眸静若寒潭,“楚姑娘,若是我今日没有回头,还有多少时日?”
“你身子骨好,但已出现不寐的迹象……”她望望窗外的天,“怕是不出季夏”,楚青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手上两个沉香木球转动,发出呀吱呀吱的声音。
池砚沉默了很久,最后起身,作了揖,“接下去的时日,有劳姑娘了”。
楚青手停了下来,“有个条件,你所服用的药材必须你自己去采,你可以跟着小南瓜,实在不懂的可以问我,但我通常耐性不好。”
被个十七不足的女子教训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池砚双手向前倾了下身,算是回应。
门边露出两个脑袋,林常山敲了一下小南瓜的脑门,“阿南,你说阿青是不是不真心救小砚啊,怎么还让他亲自采药,不行,明日我要去。”
小南瓜反敲了回去,“是你不明白,这雪翠林的雾气虽然令人麻痹,但世人不知,它能令人体中的污秽毒素全都牵引出来,若不是你们待了一宿,怕是这毒还发现不了呢。我师父每次回青山,还都要在那静坐个两天呢。阿青这是让池公子多在林中走走,反正他服食了阿青的药,暂时也不怕那雾气,反而可能把毒更逼出来一些。”
林常山摸着小南瓜的脑袋,“还是你这话说得清楚,你看阿青老说那个穴这个穴的,听得我头都大了,但我明天也得去。”
两人正聊得火热,没看到楚青已经站在他们面前,她指了指林常山,“你不准去”。
林常山不依,“为啥呀,我也吃了那个什么丹啊!”
“这几日因为你们的事情,已经耽误了我许多功夫,明日我们一行进山,必将晚归,你在家中,烧水做饭,喂鸡喂鹅”,说罢,甩了甩衣袖,便走了。
小南瓜哈哈大笑,“叫你别阿青阿青地叫了,不听我的……”
“喂鸡喂鹅有啥不好的,我还巴不得呢,那你个小南瓜能像我一样耍刀弄枪么,得瑟!”
“你耍刀弄枪还不是一样躺在雪翠林里,还敢看不起我,下次我就不救你了”
“阿青会救我的,哈哈哈,你都把小砚的脸弄成那样了,你个庸医!”
“那你还敢自称英雄豪杰?”
“吃我一掌——”,林常山一掌按在小南瓜的头上,他手臂长,小南瓜这下可是被降服住了,仍凭他怎么手舞足蹈,任是碰不着林常山半分,他气鼓鼓的样子,惹得林常山哈哈大笑。
小南瓜虽然被这么按着,可听着这罕有人烟的上池庄此刻充满酣畅的笑声,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走远的楚青听到小南瓜的笑声,青山也真的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