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 小南瓜发现,楚青对于越近发生的事情遗忘的越快,她的记忆总是停留在远离青山前的那段时间, 她开始一个个的忘人, 骆叔、珊瑚、青龙、有的时候, 看着雷震霆半晌, 也想不起这黑大个究竟是何人。
珊瑚原本因为小南瓜的缘故, 对楚青或多或少怀了一份怨怼,可看着她常常目光放空的样子,仿佛一根枯木, 心中也是不忍,在白虎离去以后, 她担起了照顾楚青的责任, 可往往第二日醒过来, 珊瑚又要花许多时间向楚青解释自己的身份,她慢慢地明白, 为什么草原上的老人总说,要牢牢跟随月神的脚步,当天狗食月亮的晚上,一定要躲起来,否则, 人的灵魂也会被吃掉, 丢了魂, 原来是如此悲哀又无奈的事情啊。
骆叔答应了池砚的建议, 将第二大的马车腾出来, 供楚青一行人使用,而路上不再多做停留, 全力往浒县的方向赶去,楚青的病情要尽快的找到原因,往回赶已是不可能,只有在最短时间内到达浒县,才不至于在这漫漫黄沙的荒原中遭罪,她不仅仅是看不清楚东西,旁人唤她,常常四五声都得不到一丝回应,拿在手上的东西不知怎的就会摔个粉碎,一切似乎都越来越糟,更何况,离她临盆的日子不远了。
“楚青,来,喝点”,池砚把难得熬出来的补药送到楚青面前,自从移到这个马车中,她与他几乎影形不离,除了他无法亲力亲为的事情需要珊瑚代劳,其他的都由他这个大男人担了起来。
“不喝,好难闻”,楚青撇开了头,她一直看不清眼前的人的样子,总是一团白茫茫的影子,似乎身边的人都很怕他,可她却不明白为何要惧怕他?
“听话,喝一点”,池砚语气很是温柔,他将碗送到楚青的嘴边,她的身子太弱了,如果这么下去,临盆之时怕是一场大灾难。
“我不想喝”,她的声音中有了一点点哭腔,似乎对这莫名其妙的汤药真的很是排斥,这个人也真讨厌,为什么要对她苦苦相逼。
“楚青”,她感受到他的脸抚上了自己脸颊,他的声音疲惫又沉重,带着一丝哀求,“楚青,你乖,喝一点好吗?”
“可是这真的很难闻啊,我喝不下去”,有时候,池砚常常自嘲地想,她忘了他也或许是件好事,要不然楚青怎么可能这样像小女儿撒娇一般地讨价还价,怕是只会冷冷地还他一句“我不喝”
池砚见有转机的余地,便徐徐解释道,“可是,如果不喝的话,肚子里的宝宝会肚子饿的”
“可是这个这么难喝,我觉得它也不会想喝的”,她倒是没变傻,反驳起他来还是一套一套的。
“那这次我们先喝,如果宝宝觉得不好喝,那我们下次换成别的好吗?”,他真的将她当成了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哄着她。
从楚青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化后,她的性子也一日日在改变着,她越来越不像过去的自己,极度依赖身边的人,因着记忆一点点地流失,她对小南瓜的依赖是所有人中最为深的,毕竟在她能想起来的事情中,都由他的存在,而关于池砚,只有在那一方小小的马车中时,她才会对他没有防备,可倘若小南瓜一出现,她便急急忙忙地要站到他的身边,不再看池砚一眼。
“师姐”,小南瓜爬上了马车,他每日都要前来一次,为楚青诊脉,他能做的不多,既然这孩子都是池砚的了,他也没有从池砚身边将楚青抢回的道理了。
“阿南”,楚青看不清楚,只能靠光和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去,当小南瓜手心的温度传来时,“你怎么才来啊?”
“采药的时候看到好多蝴蝶,就忘了时间”,小南瓜已经习惯了楚青的变化,他常常提起关于青山的种种,也只有这样,她的脸上才不会出现茫然的表情,而他们也不需要再花一个时辰去填补她不知何时又会忘记的片段。
“多大了人了,怎么还是这么贪玩?”,楚青责备他,又有些无奈的皱着眉头,“我现在看不清楚东西,又大着个肚子,只有你一个人上山,辛苦你了”
小南瓜听楚青鲜有地主动提到了自己有身孕的事情,便与池砚对视了一眼,试探性的问道,“师姐,宝宝快要出生了,那他的爹爹去哪里了?”
“他爹爹?”,楚青顿了顿,摸了摸额头,说道,“他去打仗了啊”
小南瓜语塞,等池砚随他走到马车外后,他才解释道,“很小的时候,师姐和我说过,以前她爹不来看她的时候,她娘总是哄她说她的爹爹是个大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一直到楚青自己碰上了她爹和她的姐姐弟弟们玩,她才知道她娘都是骗她的,我也不知道为何她会想到了这个”
池砚想了想,只能拍了拍小南瓜的肩膀,“多谢”
“池砚”,小南瓜叫住他,像是定了什么决心,“好好对她,那些不得已的事她都是为了我才做的”
“我明白”
路上开始慢慢地出现了人烟,骆叔脸上总算松懈了两分,渐渐地,漫漫黄沙越来越远,在月色下,葱葱的暗绿进入了人们的视线,珊瑚最为高兴,她跟着骆叔出过四次队,她很清楚每每看到这绿油油的地平线,便离家乡不远了。
“大家怎么了?”,楚青被马车外众人的欢呼声给吵醒了,问道一旁的池砚,他在身边她身边坐着,几乎没有出过声。
“我们到了”,他见她想要坐起,便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比起马车的木板,他这个人肉靠垫可是舒服的多。
“到哪了”,楚青睡得迷迷糊糊,又将之前池砚与她解释的忘了一干二净。
“楚青”,池砚伸出大手,绕着楚青的肩膀,他的头靠在她的耳边,他们曾是最最亲密的人,曾有过相伴的时光,她的腹中明明就有两人的骨肉,可为何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怎么了?”,池砚口中呼出的气惹得楚青的耳朵痒痒的,她伸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池砚,我想下车走一走”
“你叫我什么?”,他听到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像过去一样的自然,“你记得我了?”
楚青被他摇得有些不适,忙伸手乱抓他的手臂,“别摇我啊,好难受”,池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失,连忙停下,“大家都是这样叫你啊,虽然我看不见你,也…不太记得你是谁,可这一路上你照顾我,也是够辛苦的,你应该,是孩儿爹爹的好兄弟吧?”
池砚愣了愣,他不知如何回应,他甚至觉得眼前的楚青就是在演一出戏,在惩罚他,折磨他,因为这真的太过荒谬了,“别说了,明天就要到县里了,好好休息吧”
有身子的人,睡意来得总是莫名其妙地很,池砚这么一提,她又觉得困顿,眨了眨眼,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池砚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这样的姿势,她能舒服些,他也能看得清她的样子。
日子一天天近了,总归还是给他们赶到了浒县,不然在条件艰苦的荒原上,想要母子平安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总归为她做了些事情。面对楚青的失忆,池砚是痛苦又矛盾的,她竟然把他当成了孩儿他爹的“好兄弟”,在亲骨肉要诞生的时候也无法以孩子生父的身份与楚青坦白,他矛盾,怕自己开了口便刺激到楚青,怕从此所有的可能都变成了不可能。
她的头动了动,不知在做起了什么样的梦,口里喃喃自语,声音太轻,池砚只好俯下身子去听。
“青山绿水不相送,后会有期终有时——”
池砚的身体僵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他清楚地听到了楚青口中的话,若不是她此刻有着身孕,他几乎就要将她摇醒,问她这一切是不是她的恶作剧?如果是的话,可不可以就此打住,他已经受够了这些煎熬;如果不是,那么为什么万千灾难都磨不去,而短短十四字又燃起了他的希望?
骆叔将大手一拍,“不可能!”,他气愤地脖子都红了。
“骆叔,其他人我信不过”,小南瓜解释道,“你们不懂她这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她的身子根本不适合生子,这对她和孩子都是一种折磨”
“可是那是杀生啊,阿南,你可是大夫,怎么能这般心狠手辣?”
“他能活多久还不一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如果他真的有幸能活着,怕是常年都要被这生下就带来的病痛折磨一辈子”
“可是,说不定就安然无恙呢?”
“师姐常说一句话,长痛不如短痛,若是待他都能学步了,再来遭受这样的罪,我怕师姐要承受地更多”
“可,二少知道吗?”
小南瓜看着骆叔很久,缓缓地跪下,面对骆叔的慌乱搀扶,他一动不动,“骆叔,这件事,请你万万不能告诉池砚,眼下我没有办法,他比我更有可能救师姐的命,可我知道,若这孩子留下了,他们将永远纠缠不清,师姐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阿南”,骆叔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愿,作为珊瑚的父亲,他也算是个过来人,小南瓜对待楚青的感情,他也知道没有那么简单,“若不是珊瑚的原因,我并不会听你说这么多”
小南瓜的头低得很低,他说道,“我知道浒县一到秋季便有蝗灾,我与珊瑚成亲后,将会保乡民们免去这样的灾祸”
骆叔看着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的小南瓜,他原来也没他看起来那般简单,他说是请求,实际上早已经揣了自己的筹码,他们常年需要穿行南北,便是因为这瘆人的蝗灾让乡亲们几乎是颗粒无收,他的“招数”,队里的人都亲眼见过,开出这样的条件,骆叔不得不说,很是心动。
“那,要不等孩子出生了,你给他瞧瞧,要是没啥大病,咱们就留着,要是真不行,再按你说的办?”
“不,只要出生,不需要给任何人过目,直接溺毙”,小南瓜头没有抬,可语气中的坚定却是不容质疑的。
“那,二少那儿怎么交代?”,想起池砚不怒自威的样子,骆叔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难办。
“虽说,我不愿师姐跟着他”,小南瓜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叹道,“可我知道,若是师姐出了事,他顾不得别的,你到时按我说的做便是,一切就拜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