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楚北沉默半晌,静静地看着怀里那个小人儿,先是愤怒的大吼、然后情绪不能自控的颤抖,终至安静下来、却垂眉无限黯淡,他的心里,一片心疼。
轻轻抚着她的肩膀,他的眸色随之悲凉了几分。
“小东西,你不是没有家,只是不敢回家,你也不是不想见你爸爸,只是不敢见他。没有爱哪里来的恨,没有希望,又怎么会有落空之后的失望。”
有一次晚上,她做噩梦,小脸上的表情竟然会皱成那般扭曲,脸色苍白至完全没有血色,额头上一片虚冷的薄汗,整个身子几乎都是凉的,嘴里还一直喊着“爸爸,不要死,不要死!”
那是在楚临庭去言城之前。所以,当顾楚北听楚临庭说,她爸爸心脏病复发,情况十分危急时,他惊叹了一下,这就是血缘之间的心灵感应,是无法割断的。
可是,第二天早晨醒来之后,她就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只知道到处打架闹事儿的小流|氓的样子。
永远龇牙咧嘴的笑着,会在他工作时,偷偷蹭过来,腻着他嚷嚷,“顾楚北,俺要吃肉,俺要吃肉……”
他爱极了她百抓挠心的样子,有时候忍不住想逗逗她,就掐着她的腰将人抱到腿上,捏着她腰间的软肉慢慢的磨,终于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了,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扫,抱着小人儿摁在桌子上。
脱了裤子,折腾一顿。
他也爱极了她被他“疼爱”过后,那幽怨的小眼神儿,会让他忍不住,再把她扑倒。
终于餍足。
可是,那不是完完整整的她。再坚强的人,心里都一定有那么一些弱点,一触就碎、一碰就痛。
小怪兽亦如此。她表面上越发的欢乐,与之对比、心里的伤痛就会愈加彻骨,不敢回忆,不能提及。
如此矛盾的小兽,只能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
叫人很心疼……
楚临庭求她回家看看楚镇雄时,她的情绪爆|发了,或者说崩溃了。因为她的潜意识里一直在害怕,她知道、那个人逐渐老了,也终将彻底离开,她恨了他十几年,突然有一天、他不在了的时候,会让她多么彷徨。
当时,楚临庭的话,一下子激起了她极力压抑在心里的恐惧,太害怕,所以宁愿遗憾。
而顾楚北,既不想让她遗憾、也不想让她再继续独自承担着害怕。
“小东西,回家去看看好不好,就一眼也好!”顾楚北循循善诱着,触及楚念眼底有了一丝松动,继续道:“就一眼,就看一眼我们就回言城好不好?”
“好。”嗓音低哑沉闷,但确实是一个“好”字。
楚临庭眉眼一亮,扑过来、隔着顾楚北的手臂抱了抱楚念,“姐,太好了!”
一行四人上了世爵C8,楚念坐副驾驶座,楚临庭和林城坐后排。一路上,林城的眼神儿都有些茫茫然的,盯着顾楚北的背影,半晌,侧头戳了戳楚临庭的腰,低声问道:“表弟,这个真的是顾楚北顾总裁?”
“如假包换!”
差点儿一声惊呼出口,林城急忙捂上了嘴巴。然后,看着顾楚北背影的茫然眼神儿里,添了几分崇拜。
要知道,顾楚北可是gong和国历史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的孙子,俊美无铸的脸、坚毅锐利的眼眸、欣长挺拔的身姿,以及那举手投足之间的强大气场……几乎是全国所有军校男孩子们的偶像。
想当初刚入学时、在学院礼堂,林城只是听了一些关于顾楚北的事迹,便是那般激情彭拜,满腔热血。如今,真人就在眼前。激动的简直不能言语。
半晌之后,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哎,表弟,顾总裁是你的姐夫,那也就是我的表姐夫是吧?”
神色严肃,好像是一个极其认真的代数几何问题似的,林城侧转着身子盯着楚临庭,眼眸里有几许紧张。楚临庭想了想,然后掰着指头算了算,“我是我姐的弟弟,你是我表哥,你又是我姐的表弟……嗯,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吧!”
前边,楚念姑娘一个头两个大,颇似无奈的、食指按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请问楚临庭同学,你究竟是怎么从上述三个条件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的?”
饶是楚念姑娘这么聪明的人,都理不清之间的逻辑关系。
因果?顺承?递进?
——脑子疼!
楚临庭那孩子却突然坐直了身子,一脸疑惑,“难道不是吗?”
楚念顿感无力:“……楚临庭你丫的脑子里是装Shi的吗?!”
“姐,你好重口。”
楚家别墅。
站在大铁栅栏门前,楚念迟迟没敢按门铃。保安室里的陈叔走过来,先是看见了楚临庭和林城,“少爷、表少爷,你们怎么回来了?”
以为自己老糊涂了,陈叔急忙掏出手机查了查日历,自言自语道:“今天不是周末呀。”
“陈叔,我回来了。”深吸一口气,楚念终于鼓起勇气上前,隔着一道铁栅栏门叫了陈叔一声。
陈叔疑惑抬头,仔细打量着楚念,忽然,浑浊的双眼一亮,惊呼起来,“呀,是楚念小姐,真的是楚念小姐,小姐,你回来了……”
楚念笑了笑,眼眶里倏尔就迷蒙起一片泪雾,她握住陈叔的手,声音微微颤抖,“是啊,陈叔,我终于回来了。”
抬眼,望去,这里是她曾经生活了八年的家,只是一别十几年,已经快忘记了这里本来的样子了。
铁栅栏门幽幽打开,陈叔眼眶含泪走近楚念身边,又细细地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十几年了,小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在外面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比起小时候,可是瘦了一大圈,不过,人是长得越
来越漂亮了。你小的时候,我就说嘛,这小丫头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坯子,哈哈……”
“从小、陈叔你就喜欢逗我。”楚念跟着笑起来,眼皮一眨,眼泪滚下。
楚临庭在一边干笑了一声,道:“姐,我们快进去吧,爸应该已经等了很久了。”
一听这个,陈叔急忙擦了擦眼,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姐,赶快进去吧,楚先生叨叨了十几年,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
“哎,小姐你不知道啊,楚先生每次说起你的时候,都会掉眼泪,一直说他对不起你啊。有一次,我问楚先生,‘既然先生这么想念小姐,为什么不去看看小姐呢?’楚先生回答说,‘因为她母亲的事情,那孩子恨了我十几年,一直没有释怀,我担心,我的出现会让她难过。’”
末了,陈叔低头幽幽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其实,父女之间哪有永远的仇恨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苍老的声音,随着一阵乍起的秋风飘散。
楚念冲陈叔点了点头,“那陈叔,我先进去了。”
“哎,好嘞好嘞。”
目送着一行四人的背影渐渐消失,陈叔摸着额头,盯着顾楚北挺拔欣长的背影、疑惑地自言自语起来,“哎?那个男|人,好像在电视上见过?是哪个电影明星吗?”
“和江北军区总司令的孙子顾楚北顾总裁很像哎……”保安室里,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小保安凑出脑袋来,目光里倏尔染上一分惊羡,“哎,陈叔,那个女孩子就是这个家里、离家出走了十几年的小姐吗?”
小保安来这里不过一年,是来接替陈叔的,自然不知道十几年前,这栋别墅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又不免八卦心作祟。
陈叔点了点头,目光浑浊苍老,“那就是楚念小姐,将来楚氏集团的继承人。”
继承人啊,听上去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感觉。
小保安一脸失神,好像在感觉那种高大上的气息,缓而、又问道:“为什么呢?楚先生又不是没有儿子,没有要把公司留给那个十几年都不回家的小姐呢?”
“谁知道呢,可能是弥补心里的愧疚吧……”陈叔的目光茫然深重,忽而反应过来,顿时气急败坏,曲起手指、用力的在小保安脑袋上弹了一个爆栗,“哎,你个混小子,胡乱打听什么呢,告诉你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绝对不许传出去,否则有你好看的!”
小保安捂着脑袋,一脸委屈,“好了好了,陈叔,我保密还不成吗?!”
末了,撅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下手真狠!”
闻言,陈叔终于笑起来,“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好奇心害死猫!大户人家里是非多,在大户人家里做事儿,必须要万分小心、少嚼舌根,否则,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不是吧?”小保安赫了一声,语气惊疑不定,“现在、可是社会主义和谐新社会吖!”
“哈哈……”大笑一声、心情甚好,陈叔扬长而去,“看好门啊,我去上个厕所。”
“……”
别墅主宅门前,楚念正要伸手推门,手掌离着门面还差几厘米的时候,仿若感应一般,雕花繁复的门缓缓拉开一条缝隙,门里门外,一老一少登时愣住。
“潇、念念……?”楚镇雄不敢置信的轻唤了一声,颤抖苍老的声线里微微带着几丝颤抖,蓦而,浑浊的眼眶湿润。
“念念,你终于回来了,爸爸、爸爸盼着一天盼了十几年啊!”张开双臂,楚镇雄本想上前来抱抱楚念,拥抱,本来就是离别经年重逢之际、表达感情的最好方式。
可是,面无表情的楚念却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楚镇雄扑了个空,略微尴尬,随即释然的笑笑,“没关系、没关系,毕竟十几年没见了,也难怪生疏了。”
“念念,饿了没有?赶快进屋吧,你白冷阿姨已经做了一桌子饭菜等着你……”正在喜悦中的楚镇雄忽然脸色暗淡,语气讪讪,因为,楚念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他知道,她仍然不能释怀当年的事情,所以,仍然不能接受白冷。
扭头看向顾楚北,楚镇雄微微颔首,“今天念念能回来,多谢顾总裁了。”
顾楚北勾唇轻笑,姿容端丽、妖冶无比。
然后,抬手捏了捏楚念的腰,“小东西,进去看看吧。”
进了门,楚念忽然松了一口气,原来,真的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客厅里的布局似乎没有什么过大的变化,只除了,她妈妈的照片换成了那个女人的。
这里的空气中,浸染的满满都是属于白冷的香气,魅惑、妖娆。那种气味儿,楚念在十七年前闻过一次,从此就恨如彻骨!
……却早已经没了吴洁的半分气息。
许是听见了客厅这边的动静,白冷右手里挥舞着一把铲子从厨房里探出头,触见楚临庭、脸上一喜,“小庭,你回来了?”
视线一偏,迎上楚念那黑漆漆的不见一丝情绪的眼涡,脸上的笑容一顿,“楚念回来了啊。”
“什么?念念回来了?”闻言,另一个女人从厨房里跑出来,兜头把楚念抱了个满怀,“楚念,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十几年不回家,也不去看看姑姑,姑姑白疼你这个小妮子了!”
没错,这个看上去不过四十几岁的女人就是楚念的姑姑。
亲姑姑,唯一的亲姑姑。
楚念八岁生日那天,她本来带了礼物要来给小寿星过生日的,结果,到了楚家别墅的时候,已经楼去人空。
那天晚上,楚静楠把楚镇雄狠狠骂了一顿,骂他脑子被水给灌了,才做成这等荒唐事儿。
楚静楠气急败坏的离开后,就和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弟弟断了联
络,一冷战就是十好几年,也就是最近几年,才渐渐重新有了联系。
许是人上了年纪,总是容易心慈手软。
半夜从那种悲伤凄零的梦魇中醒来,背上、额上一片冷汗。
人生苦短,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又是那般浅薄,说不定在哪一天就永别了。
能少一分遗憾便少一分遗憾。
楚镇雄、楚念都是楚静楠疼极了的亲人。
所以,今天一听见说楚念会回来,立即拖上一家三口赶了过来。
“你个小白眼狼崽子,说,是不是等姑姑哪一天死了、下葬了,你都不打算去看姑姑一眼?”狠狠地剜了楚念一眼,楚静楠伸手拍了楚念的脊梁一把。
楚念冰雪覆盖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反手环抱住她姑姑,“姑姑,你胡说什么呢?姑姑还这么年轻,姑姑会长命百岁的!”
“且,又拍姑姑马屁,姑姑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还年轻?”语气里婉转着几分嗔怪,眼角眉梢里,却是浓浓的愉悦之色。
楚念装模作样的惊呼一声,探手摸了摸楚静楠的脸,“呀!真的吗?可是姑姑看起来就是四十岁的人啊,皮肤也这么好!”
这话倒不夸张,楚静楠一向保养的好,整个连城的美容院院长都和她熟得很。
说话间,楚静楠的丈夫林天亮和女儿林莲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念念回来了呀?”男音浑厚,满脸慈祥。
楚念转身,微笑着冲林天亮打了个招呼,“姑丈。”
又上前几步,抱了抱林莲的腰,笑起来,“表姐,你越来越漂亮了。”
林莲脸色微红,忽而,长长的睫毛娇羞似的垂落下来,“表妹才是,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楚念这个表姐,性格极其内向,一点儿都不像豪爽刁钻的楚静楠,大概是随了她爹林天亮,文文弱弱的、满是温润的书生气质。
林莲,倒着实是个才女。
钢琴十二级,专业英语八级,会五国外语。北京大学毕业,后来去了美国常春藤联盟之一的康奈尔大学读研究生,与从小就不喜欢读书,整天混在泥巴地里的楚念姑娘相比,简直、一个是高高上的女神,一个无节操无下限的女屌丝。
楚念和众人都打过招呼后,楚静楠扯着她的手把她摁到餐桌边的椅子上,道:“念念,十几年没吃过姑姑做的菜了,今天,一定要多吃点儿。”
“哈?”楚念姑娘一张小脸顿时垮了,“姑姑,我已经吃过午饭了。”
“吃过了也再吃一点儿。”十分强势且不容拒绝的,楚静楠塞给楚念一双筷子。
“姑姑……”
“是不是嫌弃姑姑老了,做的饭菜也不好吃了?”楚静楠唬起一张脸,楚念姑娘顿时就泪奔了,俺亲爱滴姑姑,您年轻的时候,做的饭就好吃了吗?!
旁边,顾楚北终于看不下去,笑着上前来解围,“姑姑,这小东西方才在君威盛世吃过了。”
楚静楠一挥手,却在眼角余光不经意的一瞥间,顿时眼睛一亮,“哎,你就是顾楚北顾总裁吧?”
说着,将顾楚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嗯,那眼神儿,楚念姑娘叼着筷子幸灾乐祸的想,就像是以前姑姑去菜市场时,买猪肉的眼神儿。
——忒猥琐!
然,顾楚北不愧是心理素质够强悍,面对着某位姑姑如此赤|裸luo的眼神儿,依然绝对优雅内敛的浅笑无声,“是的,姑姑。”
楚静楠登时就乐了,推着顾楚北的脊梁、把他摁到椅子上,“来来来,顾总裁你也多吃点儿。”
筷子动的飞快,夹了一堆红红绿绿、光看色相就很吓人的东西在顾楚北面前的碗里。
末了,楚静楠还一脸期待的盯着他,“尝一尝?”
“谢谢姑姑。”顾楚北拿起了筷子,然后,敏锐地觉察到,大家都一脸同情的看着他。
第六感告诉他,此中有“诈”。
极其优雅的衔了一块貌似是豆腐皮的东西,又极其优雅的吃尽嘴里,瞬间,顾楚北的头皮就麻了一片。
此生,没吃过这么……刺、激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着淡定和优雅,顾楚北缓缓放下筷子,看着楚静楠,唇角一勾,“姑姑,这道菜是不是叫‘人生百味’?”
“人生百味?”拄着下巴默念一变,倏尔眼睛一亮,楚静楠猛地一拍手,大喜的样子,“好呀,这道菜就叫‘人生百味’了!”
楚念单手握拳撑在桌子上,闻言,脑袋一栽,差点儿滚地上去。
大尾巴狼不愧是大尾巴狼,淡定如斯,吃了此等堪比世间至烈毒药的东西,还能笑得这么妖冶明艳。
想当初,七岁的楚念第一次吃这道美食时,哭了一天。
极度的酸、极度的甜、极度的辣、极度的苦、极度的咸……到现在,楚念还没有弄明白,她姑姑到底是怎么把这五种味道如此完美的组合成一起的。
简直是神人啊!
扛不住楚静楠“百般热情”,楚念终于把筷子慢悠悠地伸向了那道红烧鱼,她姑姑十八般武艺,也就这道红烧鱼的毒性稍稍能缓和一点儿了。
舌尖触及又糊又辣的味道,一阵鼻头发酸。
迅速撂下筷子,楚念哭丧着脸道:“姑姑,我真的吃饱了。”
楚静楠招呼了众人坐下,随口一句,“饭吃了又不撑人。”然后,给楚念盛了一碗米饭。
对着那碗米饭,楚念真想把脸埋进去。
一个米粒一个米粒的嚼,这顿饭吃得真的漫长。
楚镇雄的心情很好,一个劲儿的往楚念的碗里夹菜,“念念,你最喜欢的鸡蛋蘑菇卷,你白冷阿姨特意学了做给你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