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楼中之人
大红灯笼随风一摆一摆,光照忽明忽暗,清楚映出执灯之人。
秃顶脑门,面洁无须,发福身材标配一字白眉,不是那白舟月又是何人?
墨羽千思万想,排出各种可能,唯独对白舟月这种判断可能性最低,先入为主,种种迹象表明其与血炼门不清不楚,故而不需多加考虑。
可事实就是如此,白舟月实实在在站在面前,右手灯笼,左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静静看着二人。
墨羽知晓对面之人是六重天境界,若有动手,百分百难逃一命,思绪急转,思索为何会是白舟月,白舟月又有何目的?
一瞬间,脑海豁然浮现一个想法,万事万物,皆存在其两面性,先前一直以白舟月是内鬼为由去想,却未曾考虑另一方面,若其不是内鬼呢?
果然还是年少,思考容易偏执一面!
此刻容不得自省,墨羽皱眉盯瞅白舟月,试探张口:“传信之人是你?”
白舟月并未答话,眼底流露一丝复杂,点了点头。
见对方这般反应,墨羽心里咯噔一声,隐有不好预感,追问:“孙老人呢?”
夜风呼啸,灯笼开始晃闪,白舟月轻叹一声,转身推开后面竹楼屋门,侧身一旁,摇头道:“他在等你们。”
话语多是悲凉,声音揉进风里呜咽,墨羽二人对视会意,浮现担心神色。
白舟月如此反应,明确一点,就是孙祥义在竹楼内,正等着自己二人,而且,情况不妙,莫不是又受了重伤?
墨羽将幽泣归鞘,墨乞跟着收起幽蛇,二人冲白舟月抱拳,疾步朝竹楼内走,进入竹门时,身后传来白舟月呢喃细语。
“他心已死。”
墨羽闻声止住脚步,眼神闪烁,轻轻嗯了声,然后继续朝内走。
哀莫大于心死,白舟月有此一说,透露出孙祥义不光受伤,而且精神受了刺激,非一般之创,已经达到心死地步。
能让一人心死,无非是妻离子散,众叛亲离,因此,孙祥义消失这几天内,还见了其他人,与其关系匪浅之人!
进入竹楼,一楼摆设一些桌椅,起居物什,还有一些盆栽花草,看是会客交晤之所,并未看见孙祥义。
一楼拐角有处楼梯,二人沿楼梯而上,还未上楼,便飘来一阵熏呛药味,快步上楼,有三间卧房,药味是从中间那屋飘来。
二人心情复杂,轻步来到中间屋门外,轻叩门扉,几个呼吸后,里面传来一阵咳嗽,正是孙祥义声音!
墨羽推开门,里面一阵白雾缭绕,挥袖甩拂,待白雾沿屋门外散,这才看清里面情形。
只见孙祥义盘膝坐在一张竹床之上,身上扎满银针,床上与地面放着十个罐坛,坛内装盛各种药草,或点烧,或熬煮,散发阵阵白雾。
除此之外,只有桌椅,再无其他。
墨羽二人蹑步入房,静静站在孙祥义面前,想出声却不敢出声,唯恐打扰到对方状态。
方才药雾遮掩,此时走的进了,才发现孙祥义脸色煞白,身形消瘦,白发较之前多了一倍有余,床榻还有干涸血渍。
傻子也能知晓,孙祥义受伤不清!
静待了一刻,孙祥义眼皮一抖,缓缓睁开双眼,眼底尽是死寂,抬头看向二人,并未似以前那般调侃,只是淡淡说了句:“来了啊。”
墨羽心里喟叹,复杂看着对方:“嗯,来晚了。”
墨乞受孙祥义“照顾”较多,以前虽受其即打即骂,但也是出于教授武艺,所谓严师忠言,此刻见对方如此萧瑟,顿时感伤难言。
气氛较为冷淡,孙祥义抬了抬手:“坐。”
二人依言拉过椅子,坐在床榻不远。
孙祥义眼睛没有焦点,缓缓转向墨羽二人,静瞅甚久,不言不语,二人亦跟着沉默。
半柱香后,孙祥义脸色有了些许变化,扯了扯僵硬脸皮,冲墨羽点头:“你小子做的不错,能登上伏魔梯,刻名伏魔碑,不枉此行。”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开始咳嗽,墨乞赶紧起身,走到孙祥义身边帮着拍背。
好一会儿,咳嗽止住,墨羽眼睛却是一缩,看见孙祥义嘴角流出淡淡血线,伤势比上次还重!
胸腹堵闷,墨羽强作平静,跟以前一样,抬嘴回:“那是自然,断不能让你这老魔头看了笑话。”
听着熟悉腔调,孙祥义眼睛有一瞬愣然,哂笑一声,有了交谈欲望,右手食指指了指墨羽,摇头道:“你啊,真把自己当回事。”
这语气,已经有了先往模样,墨羽心中稍缓,看着地面药罐,心里凝重分辨药名,嘴边轻挑:“怎么,又受伤了,死不掉吧?”
孙祥义闻言,胡子一抖一抖,将墨乞推开,瞪眼急喝:“放屁!老夫堂堂六重天高手,岂会轻易作古!”
心有创伤之人,独自沉沦,便会如死水一潭,越来越消弭,只有外力刺激,投之以石,才能泛起波澜,墨羽此时就是如此,想要唤起孙祥义心底活气。
接下来,墨羽一个药罐一个药罐分辨,随口与孙祥义调侃抬杠,二者一气一怒,弄得墨乞尴尬异常。
当墨羽看到第九个药罐时,孙祥义一改语气,重新消沉,侧过脸,摆手意兴阑珊:“行了,你小子别白费心思了,这些药草,乃白老鬼自魔罗镇拿的名贵,多是温脏腑、醒气神之用,你认不全的。”
墨羽动作一滞,原来,孙祥义早已明白自己用意,看破不说破,只是配合自己罢了。
同时,也明白白舟月为何要将时间约在三日之后,三日来,应是用来替孙祥义找药。
思绪豁然开郎,白舟月不是内鬼!其与孙祥义应是一起参加了峰魔会,而且,孙祥义是在峰魔会见了某人,受了重伤。
下山前一晚,白舟月怕自己误入囫囵,以书信传意,然后连夜带孙祥义下山,下山安顿此处,这座竹楼,应是白舟月居所。
第二日,自己下山,白舟月已经于魔罗镇搜集药材,是夜,再次匕投书信,约定今日过来。
脑中通透,推翻之前自己所有猜测,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思想跑偏,一步错,步步错,再不能先入为主了。
重新坐回椅子,墨羽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您老情况如何。”
孙祥义眼底晦暗,冲二人咧嘴惨笑。
不反应,便是最清楚的反应,看来孙祥义情况不妙,甚为严重!
墨羽心头一重,踌躇几许,还是接着问:“客栈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对于这个问题,孙祥义并未沉默,低头看向地面,声音低沉道:“周匹夫打听到白老鬼与我有故,事先抓了老鬼母亲,要挟其与血炼门理应外合。”
话及此处,孙祥义嘴角一挑,嘲讽继续道:“可那周老匹夫万万没料到,老鬼与我交情匪浅,事先相告,老夫便来个将计就计,假装被擒。然后深入敌营,同老鬼一起救出其母,杀了个天翻地覆。”
说着说着,孙祥义畅快大笑,嘴里骂周宥道愚钝,又说血炼门乌合之众,笑声悠扬,传出整个竹楼。
竹楼外,白舟月双手背负,仰头望着残月,幽幽叹了口气:“老家伙……”
外面如何,楼内三人不知晓,此刻孙祥义情绪过于猛烈,又开始咳嗽,墨乞一旁帮衬。
墨羽静静坐在一旁,百转千回,当日客栈那声“白老鬼!”,原来是孙祥义逢场作戏喊的,而绝麻谷神出鬼没,想必是出去与白舟月密谋此事。
魔罗镇,孙祥义早已来过,峰魔会,亦早就想好同白舟月携登,自己二人,并不在计算之内!
最初约定,终究,自己还是小看了孙祥义,魔头有嗜血一面,有悲惨过往,同时,也有真情一面!
墨羽心底触动,感慨万千,看向孙祥义的目光夹杂温暖,却又满是悲凉。
来了,只是晚了一步,亦或者,来早也没多大作用……
似是感觉到墨羽目光,孙祥义皱眉抬头,当看见墨羽那抹真挚后,死潭心底泛起波澜,没再推开墨乞。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良久,墨羽转换心情,疑惑问道:“为何峰魔会没有看见孙老?”
听清墨羽话语,孙祥义眼睛一凝,沙哑嗓子说了句:“你们所见,并不是真正的峰魔会。”
“什么?”墨羽愕然出声,拼死拼活,最后参加的大会竟不是峰魔会?
各门各派是真实的,魔门四尊是真实的,大会流程亦是真实的,如此形式,孙祥义竟说不是真正的峰魔会!
孙祥义看墨羽脸色变幻,淡淡解释道:“峰魔会,各门各派只能有一人参加,非位高权重者不得,约斗者,最低境界也须五重天才行。”
“伏魔山,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你们之前参加的山顶,第二部分,则是被剖空的山腹,另成天地,那里,才是真正的峰魔会举办之地。”
墨羽越听,心中惊愕越浓,待孙祥义讲完,嘴里苦涩低道:“那我先前所参加的,又是什么?”
孙祥义捋须,看到墨羽吃瘪忍不住笑意:“充其量,是掩人耳目,为你们年青一代的试炼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