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虬髯公说,像红拂那样苗条‘性’感的‘女’人虽然好看,但是看她是堕落。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这样说了以后,他就忘掉了什么是好看,把不好看叫做好看。他还说,杨府里的面条汤虽然好吃,但是吃它也是堕落。这样说了以后,他就忘掉了什么叫好吃,把不好吃叫做好吃,原来吃生鱼片甚为勉强,现在吃起来没有够,而且不需要切成片,拎起一条鱼的尾巴,就把它放到嘴里去,然后再把鳞片、鱼头、鱼尾吐出来。他可以一口气吞下十几条新鲜鱼,这时看起来就如一台收拾鱼的机器在表演。扶桑人见到了这种景象,感叹道:真吾王也!假如他从开始就可以吞吃生鱼,就不需要把人砍成两段,也能当上扶桑王——这种说法的实质是虬髯公经过深刻反省,懂得了当领导的美德,终于赢得了扶桑人拥戴。另一种说法是他当国王,别人不服他,故而他装做不喜欢漂亮‘女’人,喜欢吃生鱼等等。简言之,他是在装神‘弄’鬼,吓唬别人,但是装到了后来,连自己本来的样子都忘掉了。不管哪种说法对,结果都是一样的——虬髯公后来既不喜欢漂亮‘女’人,也不想吃面片汤了。想通了这一点,他的眼睛就缩回了眼眶,喘病也霍然痊愈。

现在可以说说虬髯公为什么要‘弄’些仇人的老婆来做后妃了。当领导的总是这样的,什么东西越不该有,就越要什么。我做科技史研究时发现有位皇帝专喜欢喝鸟的‘奶’,闻鱼放的屁,只可惜把他的名字和出处忘掉了(我当了人瑞之后记‘性’变坏了)。这条资料不详不实,可以不要。现在的领导一吃饭就要吃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可以算一条吧。我们现在上大街,就要冒被高级轿车轧死的危险。而按我国的经济状况来看,领导用车应该是德国大众的甲壳虫车,其实跑的却是德国奔驰、法国标致。虬髯公说,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要,所以先把仇人的老婆要了再说。这种事后来的人也干过,比方说朱洪武,打下了天下,就把陈友谅的原配抓去当老婆。那位老太太早就过了绝经期,不仅不想过‘性’生活,而且很不想活。首先她不肯吃饭,想把自己饿死,所以洪武爷从北平请来了填鸭师傅,每礼拜填她两次。其次她不肯屙屎,想把自己憋死,所以隔三差五要给她灌肠。再其次,她坐着不肯动,想要坐出痔疮流血而死,所以只好派了宫‘女’拎住她的耳朵,使她走动。最后她不肯让洪武爷近身,所以每次要用二十个人把她按住。好在我们中国有的是人力,不怕她耍赖皮,要是在虬髯公那个人力稀少的国家,就只好给她后脑勺上一擀面杖。要是打死了,就是‘奸’尸犯了。虬髯公的后妃虽然还没有赖皮到这个程度,但是也很糟糕。但是他不管稀少不稀少,不管糟糕不糟糕。在‘女’人方面和其他方面一样,虬髯公后来完全是黑白颠倒。所以等仇人的老婆都被他折腾死了以后,他娶的后妃一个比一个难看,一个比一个低智,简直要把扶桑的漂亮‘女’人都气死。那些漂亮‘女’人都很想进后宫来,被他折腾死,并且她们一直有这种资格,现在忽然就没有了,心里就很难受。因为得不到这样的机会,她们只好去嫁贵族,但是贵族也在向国王看齐,竞相娶低智的丑‘女’为妻。最后她们只好去当艺妓,被别人折腾死。

虬髯公后来说道: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有两条‘腿’可以负重,有两只手可以干活,还有一个脑袋,多少也有点用处。力气很大,假如加以鞭策,还可以更大;吃得很少,假如你不怕他饿死,他还可以吃得更少。死了以后埋起来也不占什么地方。像这样的好东西完全应该大量生产、大量制造。假如遍地都是人,那就什么都好办了。你看到什么地方没有路,顺手一指说道:要有路!马上那边就有一条路。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扶桑国王了。后来他就在扶桑鼓励生育,搞得遍地都是人。我的看法和他不一样,有时候内急去上公共厕所,进去一看,满地都是屎,真不知为什么要修这座房子,挖这些坑。人这种东西实在脏,假如遍地都是,还不知要变成什么样。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鞭策,扶桑也没有中国人多。好容易人多了起来,一场伤寒病发过,他又得重新来过,并且下一道严令道:有男人敢行体外‘射’‘精’者,杀无赦!但他自己却是个例外,因为他的小王子已经太多,而且都不得伤寒病,或者说因为吃得好,得了伤寒病也不死,为了争权夺利天天打架,搞得他头疼无比,所以他总是体外‘射’‘精’。如果公允地说,就是无论王子还是平民,多了都不好。但是谁能做到公允?就拿我来说,虽然对人多很反感,但是假如满街都是漂亮‘女’人,我也不会反对,反正她们不会把男厕所‘弄’脏。

红拂在杨府里是许多美丽的处‘女’之一,提到杨府里许多美丽的处‘女’,

就会使人想到植物园里热带‘花’卉的‘花’房。这里有闷热的气候,还有许多美得诡异的‘花’。她在其中,有时候裹在头发里从‘花’园里走过,从头发里‘露’出一张漂亮的小脸和别人说话,一边说,一边吹者脸上的发丝。说完以后又匆匆走开,留下一路模糊不清的处‘女’香气。或者她坐在长凳上,好像一颗黑‘色’的蚕茧,从发丝下‘露’出一只小脚来。这只脚像婴儿的脚一样稚嫩,足以让拜脚狂者崇拜一辈子,而虬髯公就曾经是这样的拜脚狂。假如她把‘腿’跷了起来,就会‘露’出光洁的小‘腿’。这提醒人们,她什么都没有穿,身上除了头发一无所有。虬髯公看到了这个景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赤身‘裸’体,就心跳不已。等到她后来铰短了头发,‘露’出了模特儿的身材,在河滩上和李卫公zuò爱,情况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中最大的一个变化,就是她不再是处‘女’了。假如红拂知道了虬髯公在这样想,就会去质问他:我是不是处‘女’,和你有什么关系?这说明她不是明白事理的人。她是不是处‘女’,和所有的人都有关系,尤其是和虬髯公有关系。虬髯公是伟大的剑客,假如现在还有这样的人,我们大家的命都悬在他的手里。他知道了我和小孙干的事,就会闯到我们家里来,把我们俩连‘床’一挥六段,让我们都找不到下半截。虽然我和她的屁股长得不一样,被砍了一剑后未必还能记得住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这个例子是说明我们活在世上必须要循规蹈矩,以免刺‘激’了别人。而像虬髯公那样的人则必须小心翼翼,以免受了刺‘激’。这样说是假设虬髯公和我们一样,都是群众,只是分工不同。等到红拂和李卫公在河滩上不自重地zuò爱,刺‘激’了虬髯公之后,他就再也不能当群众,非当领导不可了。这是因为在此之前,虬髯公的全部心灵都在红拂身上,嗅着她模糊不清的异香,抚‘摸’着她飘忽不定的发丝,跟踪着她轻灵的脚步,最后却发现她在光天化日下跷起‘腿’来和别人……对于一个群众来说,这是无法可想的。你可以把她杀掉,却不能要求她什么。而领导就不同了。从古至今,领导这个词用一句话便可概括,就是对别人的权力。真正的领导不得喘病,眼睛也不会凸出来。

虬髯公后来当了很大的领导,但还是管不到红拂,所以还是不能冲消红拂对他的刺‘激’。因此他就对自己进行思想改造。思想改造这个词在西方被叫做洗脑,这是一种曲解。脑子这种东西在人活着的时候是洗不着的,只能由自己进行改造。而且正如我们过去听说的,越是当了领导,就越需要思想改造。以虬髯公为例,未当领导之前被一个漂亮‘女’人刺‘激’着了,所以后来就觉得‘女’人还是不漂亮为好。

我想,我是把加州伯克利刺‘激’着了。他现在每天都来找我,谈教科书稿的事,让我给他带研究生的事,以及合写论文的事,总之没好事。我觉得这个刺‘激’和‘性’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闯到我屋里来时,桌子上有时还有一盒避孕套未及收拾,‘床’上还放着小孙的‘性’感内衣,但他都视而不见。这一定是因为我在他眼皮底下证出了费尔马。我也把小孙刺‘激’着了,她不但买了‘性’感内衣,还买了一管‘药’膏,抓在手里伸到我鼻子底下让我看,但是这个距离对于老‘花’眼来说实在是太近了。我问她这是什么东西,她说是丰‘乳’霜,“你不是嫌我不丰满吗?”这纯属误会。但是她说:你给我抹上!后来那管‘药’音膏放在卫生间里,我看不清楚拿它刷了一回牙,虽然觉得味道不对就吐了,但是整整一天感觉都很坏,自觉得满嘴要长出‘乳’房来。这个刺‘激’和‘性’大有关系。不管是哪一种的刺‘激’,都能够‘激’发别人来做我的领导,还能‘激’发我服从别人的领导。这就是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我和加州伯克利一道出去,他总对别人说,这是我的助手、合作伙伴(在正式场合,后半句他常常忘掉)王二。我想到自己的满头白发和老‘花’眼,总害怕风大了把他舌头吹走。而小孙现在只用‘女’上位一种姿势,还要象征‘性’地掐住我的脖子。这使我感到不像‘性’生活,倒像是受到了严刑‘逼’供,只是不知她想叫我招些什么。虬髯公受到的刺‘激’也是来自‘性’的方面,所以他必须要当领导。而在东方,领导的最重要的方面就是在‘性’的方面。既要改造自己,也改造别人。有关这一点,我有个实例,就是上礼拜在系里,遇上已婚‘女’职工在发洗衣粉。工会的老太太扯着粗粝的嗓‘门’吼道:没上环的不准领!环者,节育环也。有人问道:我们使套,不行吗?回答是:不行!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了这种刺‘激’后改为上环,但是——你管人家使什么干吗?

这件事使我联想到虬髯公在扶桑发‘肥’皂。你知道,扶桑人最喜欢干净,而扶桑又不长皂荚树,鲸油‘肥’皂就是生活的必需品。那种东西是草木灰和鲸油一起熬出来的,虽然像牛粪一样,但就如中国的盐一样,严禁‘私’人制造。每月他都派人到村里去发这种东西,那个人还高叫着:没怀孕的不准领!有人说道:我们刚结婚,每天都干,快怀上了。先领不行吗?回答是:不行!这说明他喜欢看到每个‘女’人的肚子都圆滚滚的,好像蝈蝈一样,这说明她们在为扶桑王国的兴旺出力;或者看到她们‘乳’房扁平,‘阴’‘毛’稀疏地躺在那里,好像挨了饿的虱子,这说明她们已经出过力了。现在需要的是让她们再次出力。在这种时刻假如他脑子里出现了红拂在河里的样子,就给脑袋狠狠的一巴掌,把她拍出去。这是因为当领导的人看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在沙滩上和男人‘性’‘交’就会受不了。这两个狗男‘女’正在臭美,而这种臭美居然和领导没有一点关系!但是一个扁平的‘女’人在家里干这件事就不同了。这里面没有臭美的成分,而且不管是和谁干,都是给我造孩子哪。这说明了什么叫领导素质——它就是某个人全力地营造一个新世界,不管这个世界实质上是多么槽糕。而我就没有一点领导素质。加州伯克利提拔我当教研室主任,主要工作是在每周五下午两点半组织全室同仁开会。我总是提前到达会场,刷出五把茶缸子(这是全室的人数),仔细烫过,以防肝炎传染;等大家都来了以后,我给大家沏上茶,就坐到屋角去‘抽’烟——小心翼翼地不要‘舔’破烟纸,不要把烟丝吃进嘴去。不知为什么,大家一提到我当了室主任这件事就要捧腹大笑,甚至在地上打滚。我有三个男同事,两个‘女’同事,‘女’同事之中有一个长得像狒狒。这样讲,不知道漏掉了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