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至诚
“青哥儿,外面来了个病恹恹的汉子,说是你的旧识,姓牛,让你过去见一见。”原来有门子通传消息到了周氏这里,说是有人想见徐青。
平日,如郭壮这些人过来,因为与徐青相熟,都是直接引进前院。若是陌生人,则是先要过周氏这一关。
如此一来,能免得繁杂事务打扰徐青读书练武。
“哦,我知道了,这便过去瞧瞧。”徐青听到姓牛,心里便有猜测,莫非是牛鹏。
看来是林天王要找他。
他到了门口,看到一个男子站在一匹马边上,罩著厚厚的棉袍,笼著袖子,不停搓手,再看帽簷下的脸蛋,果然是牛鹏,笑道:“还能骑马,你这身体底子不错。”
“那要多谢伱的大恩大德。”牛鹏没好气道。
“哟,还不服气?”徐青笑了笑,猛地一步踏上前。
这是牛魔踏蹄的功夫,那马受了惊,扬蹄踏雪,眼看要发疯,却又被一双大手死死按住,不一会儿就老实了。
而大手的主人,正是徐青。
他练武以来,身高体壮,四肢亦变得修长,大手大脚,这些都是潜移默化的改变。
其实也是徐青身体正处于发育时期的缘故。修炼鹤形术、八卦游身掌、牛魔大力拳,不但壮大气血,本身根骨都受益于此,得到改善。
普通人练武,哪怕同样十几岁开始修炼,但进步缓慢,自然便没有这样的好处。
当然,徐青听王护卫、马护卫说大禅寺有改善人练武资质的神奇法门,使人三四十岁后,都能改善根骨,延年益寿。不过那种法门,需要佛法修为很高的高僧大德才有可能参悟。
徐青猜测,其实未必是要佛法修为很高,有可能是和神魂的强大与否有关。
以徐青目前的经验来看,神魂越是强大,练武越是容易,而且气血壮大过后,还能反哺神魂。
徐青露了这一手,将牛鹏吓得够呛。
他便是武功未废之前,亦未必能使出徐青这一手来。
“这牛魔大力拳,你真练成了?”牛鹏一脸不可思议。
徐青悠悠道:“距离明劲大成,练出阳火还远。”
牛鹏叹息一声:“你才十几岁,练到那一步是早晚的事,有朝一日超过我大哥都不足为奇。”
他见徐青这一手,知晓徐青是给他下马威,让他以后别想著报仇的事。
别说他没被废掉,即使完好如此,也没实力跟徐青斗。
何况硬要说,他也是被赵熊等人牵连进去的。
若是不住进赵家,屁事都没有。
大不了闯进县衙失败,风紧扯呼而已。
徐青略过这个话题,直接问:“你大哥找我什么事?”
“我大哥在松鹤楼等你,你愿意去就去。”牛鹏回道。
“哦,知道了,你回去跟他说,一个时辰之后,我来松鹤楼。”徐青点头,放牛鹏离去。
牛鹏和他有恩怨。
林天王派牛鹏来,此举乃是示意他心怀坦荡。否则没必要派牛鹏传信,平添徐青的疑心。
虽然徐青相信林天王不会对他有什么歹意,不过还是去找了王护卫、马护卫,又请了法月压阵。
如今吴巡按还没动身,法月也是有空闲的。
有了三大好手守在松鹤楼,徐青才能安心赴约。
对于林天王的来意,他心里猜测,多半是有什么事想和他合作。
看来林天王已经将事情查清楚了,但凡脑子正常,也不会再想著截杀吴巡按。
那又是什么事?
反正去看看吧。
…
…
雪后的晴天,城里较前段时间更繁华。毕竟大家都要趁著这段时间,多准备一些过冬的物资,一些过路的商旅,亦趁机来城里休整,顺便买卖货物。
松鹤楼作为城中有名的老字号酒楼,更是人流庞大。
而且这里多是三教九流相会的场所,江湖人在里面吃酒,不算得显眼。
徐青来到酒楼二楼,只见西首座上坐著一个身材甚是魁伟的汉子,桌上点了酱牛肉,摆著酒壶。
也不知吃了多久。
旁边有牛鹏陪酒。
徐青走过去,牛鹏立即起身,到楼下马棚。
徐青坐在大汉的对面。
大汉端著一碗酒敬道:“公明兄弟,可算见到你真人了。”
“我也久仰兄长的威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大汉微笑:“我派牛鹏给我传信,他完好回来,足见公明的气度。”他接著又叹息一声:“只是行走江湖的话,公明的手倒是软了些。”
徐青:“他已经教了我牛魔大力拳,你又给了赎金,只消他放下报复之心,自然恩怨两清。再追著不放,并非大丈夫做人的道理。”
林天王哈哈大笑:“这个就叫你们读书人说的,有所为,有所不为吗?”
徐青洒然道:“天王哥哥还是跟我说正事吧。咱们之间,说利益比说人情靠谱。”
他可以观察自己气运里的黑气变化,自然能看出即将发生的事危不危险。所以对牛鹏立威,令其死心即可,没必要穷追猛打。
同样,林天王找他合作,他也可以借此评价事情的危险程度。
林天王:“公明果是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我这里有一笔大生意想和你谈。”
随后林天王说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他想黑吃黑。
徐青听得始末,明白了要动手的人,居然和天京守备太监等人有关,那都是南直隶颇有权势的人物。林天王倒是胆大包天,想著不办事就吃掉人家的酬金。
因为要走水道,去那黑水湖的小岛,需要有河道巡检衙门掩护。
这也是林天王找徐青帮忙的原因。
毕竟李巡检正管著这一块。
徐青陷入沉思。
林天王的开价不低,事成之后,有一千两金子。
这事有风险,但徐青没有拒绝的道理。
无它。
他是吴巡按的弟子,吴巡按去了应天府就要查赵太监等人身上的事,这属于天然的敌对立场。
如果林天王成功,说不定还能从小岛上搜出赵太监等人的罪证。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关键在于,时间太紧张了。
林天王说完打算之后,也不催促,自顾自地喝酒吃肉。
山上其实也不缺肉,但缺香料、厨子和好牛肉。
尤其是松鹤楼的酱牛肉,堪称江宁一绝。
自林天生上山之后,已经很少吃到了。
他吃著牛肉,看著徐青,心情其实有点复杂。似他在徐青这个年纪,双亲健在,不时跟著父母到城里打牙祭,那时候没有如今的威风,却思之不由怅惘。
人这一生,到底得多大功业,才能填平自己日渐空虚的内心。
细细思来,现在真不及少年时快乐。
但已经回不去了。
前人云“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如今少年回忆骤然而起,心中似有雨打风吹来。
哎,大概也是他最近恶补了一些读书人的诗词歌赋,方才有此愁绪。
不得不承认,前人留下的经典诗词歌赋,哪怕他一个粗人,听著都能触动到。
“你要几份路引?”徐青做下决定,轻声说道。
二楼已经被林天王清了场,倒是不担心被人偷听。
不过徐青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林天王:“七份足矣。”
“七个人就够了?”徐青颇是惊讶。
林天王:“我若没这份本事,黑风寨怎么在栖霞山这种要道立足。公明兄弟,我也不吹牛,但凡我生在将门世家,虽万户侯,何足道哉。”
他对此甚为遗憾。
普通人还能通过科举读书改变命运。他们这些武人,想建功立业,也抢不过那些将门军户子弟。
即使立下功劳,也会被别人霸占,徒为人做嫁衣而已。
可以说,底层武人的晋升通道,几近于无。
哪怕通过武举,考中武进士,光是选官都要等个好几年。等候补了官位,也是穷山恶水、鸟不拉屎的地方。资历熬上去后,人也老了。
武人可不是文官,越老越吃香。
过了巅峰,想建功立业,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故,东南一带,底层武家子之中,不乏有出海为盗的,运气好,便如前朝的虬髯客,占岛为王,称孤道寡。
这也是林天王此等出身,能想象的功业极致了。
徐青闻言微笑:“若徐某有朝一日能宰执天下,到时候定给天王一个出身。”
“我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我辈读书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这一生,切争朝夕,必不让天王久等。”
他看出林天王心里的野心,干脆画个饼。
吃不吃你的事,画不画是我的事。
林天王哈哈大笑,“那我等著。”
他虽不信,但徐青肯说这样的话,证明心里有和他合作的真心。
不过他喜欢命运在自己手上,若有机会,肯定要拉著徐青一起干大事。
惜乎,此非乱世,非其用武之地。
说到底,他姓林的,也是个贪乱之人。
徐青随即又和林天王商议一阵,计较好过水道的路引。这边衙门里,还能开真的牙牌,什么都是真的,只是不进黄册。
所以林天王等人走水道,进黑水湖的身份,完全能一条龙服务搞定。
如果没这层便利,要去那个小岛,不是要经过水师巡逻的地盘,便是要经过别的水寨,危险系数大增。
所言杀人越货,从来不是简单的事。
没白道配合,黑道很多事都办不成。
这世上的权力,往往就是,做成什么事或许很难,但要坏你的事,也就一句话。
林天王这也是看著赵太监要沉船,准备跳到徐青这条船上来。
黑白通吃,才能做大做强。
徐青知道了林天王的决定,更清楚吴巡按上任最大的危险已经解除。
怎感觉护送吴巡按上任,跟西天取经似的。
徐青和林天王告辞,约好取路引和身份牙牌的时间。
然后又给了法月师父一份香火钱。王马护卫没给,空了时候,请人喝一顿花酒就好了。
他做人一向是,关系远的要谈钱,关系近的,少谈钱,直接利益捆绑完事。
具体的事务,徐青自然吩咐徐福去找郭壮、郭力兄弟二人操作。
徐福这家伙确实是天生当管家的料。
嘴巴严,会做事,而且颇有练习鹤形术的天分。
原来他还是岭南的采药客,自生下来就学会认药,虽然没有系统的学习医术,可对药材的认知,却超过许多大夫。
而且常年吃山中的草药,使他身体有一股说不清的潜力,通过鹤形术得以开发出来。
由于徐福有这方面的天赋,徐青连普通制药的活都交给徐福练手。
这家伙有耐性。
现在王护卫他们吃的地黄丸都是徐福做出来的。
不过随著事务繁多,徐青也要再物色几个管事,否则不好管理手下的事务。
日后等义和堂养的孤儿成长起来,徐青就更轻松了。
人才的培养要从小抓起,这样忠诚度也有保障。
不知不觉,到了吴巡按上任的时候。
徐青趁著这点时间,更是抓紧崩拳的练习。
即使少了林天王,守备太监那边肯定还有别的杀手,不可不谨慎。
其实徐青也清楚县衙附近肯定有绣衣卫暗中盯梢。
但这些人关键时刻能不能救下吴巡按也不好说。
…
…
古人云,长亭送别。
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
何知府率本地乡老,送了吴巡按十五里,正好是长亭更短亭,算是礼数备至。
更有乡老痛哭老父母离开,并献上万民伞。
这个是走流程了。
要是哪个县官离任没万民伞,绝对不算是小事,肯定影响官声。
严山得徐三元提携,混在送行队伍的前面,排位在那位江宁八骏之一的族兄之前。
这就是人生选择导致的参差。
谁叫严山跟对了人。
眼见得吴知县一行走出视界,何知府掩了掩袖子。
严山离得近,闻到一股生姜味。
只见府尊大人泪水流出来,感伤之情,溢于言表,
“长亭古道,最是摧残离别心肠,让诸位见笑了。”
这就是何知府的高明表演了。
有这多人在场,谁敢说他和吴巡按关系不铁!
这时候,有人看向徐青,忍不住阴阳怪气地问徐三元一句:“离别之际,徐朋友何以走神?”
“前山将要遮住恩师身影,我在想,若能夷平此山,该有多好。”
“此为至诚至性之言。”何知府忍不住感慨。
问话的人如遭雷击,不由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