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为我取名叫连魅,尽管他自己是姓欧阳。
从小我便知道自己生活的环境,和大部分同龄小孩儿生活的环境不太一样。
最直观的一点,便是我身周总是有一队轮岗保护我的叔叔,而他们,从来都称呼警察为条子。
他们会说,“刚才有辆条子的车经过了”“市南的那些鳖孙条子又端了我们一个点”以及“注意不要和条子们正面对上,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样就最好”“刚手下有人逮了两个想潜进咱们地盘的条子,呸,你说他们怎么就都这么死脑筋,我们海燕帮这几年不是金盆洗手了么,底下的弟兄可没少跟我抱怨没钱买房买车买烟。”
看吧,我就说……
还有一个表现,则是防身术这种玩意。
幼年时我长得有些胖,胖嘟嘟的,帮派里的叔叔们偶尔会拿我开玩笑,说我要再这么不知节制地吃下去,将来肯定嫁不出去,没人要了。
我很少回应他们的话,至多,我会在晚餐时再多要两道甜点,以示我的决心。
不论我吃得怎么圆滚滚的,父亲都交代他的手下不能懈怠了我的修习。
周围的叔叔们和极少数的阿姨们各有本事,他们有的教我太极拳,有的教我剑术,还有的教我跆拳道,有的教我女子防身术……总之,大杂烩。
他们每每会用热切的眼光看着我,仿佛在说:孩啊,快跟叔叔(阿姨)学本事了,学好了本事,将来走遍天下都不怕。
我翘了翘唇角,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跟他们学两招。
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我是个记性颇差的孩子,你们一人教一套,我能记得住才怪。
最后关杨叔叔跟其他人说,你们都别胡闹了。
关杨叔叔亲自教我用枪。
那时候,我才四岁。
关杨叔叔说,你现在还太小,别的叔叔阿姨无论教你什么,只要将你放到一个成年人面前,你总会吃亏的,所以教我用枪。
这是我学得最认真的防身技能。
到五岁的时候,我已经能冷漠地,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上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我的身边都是一群怪胎。
哪怕我将枪口对上了熏染阿姨的脑门,阿姨也只会说,“小魅,干得好。”
阿姨说,“纵然我再怎么希望你能有个正常孩子的童年,但你的骨子里,注定流淌着好战无情的血,就跟你的父亲一样。”
阿姨还说,只有做到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都无情,你才能真正强大到所向披靡。
对熏染阿姨的话,我保留看法吧。总之开枪这种事,在日积月累下来,我渐渐已经能做到熟能生巧了。
关杨叔叔给了我一把银色的漂亮小手枪,嘱咐我能带的时候都要带着。
当然,不是让我带着显摆的,而是万一真出现什么意外了,我可以尽量自保一下。
看,我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孩子。
其实在我还小一些的时候,我也是个渴盼父爱的孩子。即便我的父亲,总是那么忙,忙到没有任何一丝的时间可以分给我,但血缘天性,又岂是说不在乎就能不在乎的。
听起来我似乎把话题上升到了某种高度,但叔叔们常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我只不过是跟着他们学了些皮毛。
我在帮派中也算是个宝贝疙瘩一类的存在,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熏染阿姨说的。
但很遗憾,我丝毫意识不到这一点,要不然,为什么我每次想要多吃一块小蛋糕,阿姨总是不让。
我的父亲,我对他的印象……其实并没有印象。他常年不在帮派中,就算回来了,也不会见我,真是个寡淡的男人。
熏染阿姨说,小魅啊,将来要是我们海燕帮能成功洗白转型,你可千万别选个像你爸爸这样的男人当老公,不然站在三丈外都被冷死了。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虽然我知道,熏染阿姨喜欢我的父亲。
我去幼儿园上学这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叔叔跟父亲提的,父亲居然同意了。
于是五岁开始,我的生活中还多了一项上学这样的事儿。
幼儿园很无聊,一个大写的无聊。
可惜请假这事对我而言有些麻烦,我也不想让海洋帮那些叔叔们太过招眼,所以就上学这事来说,我倒是个好学生。
哪怕我每天去了学校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班里有不少小孩儿。
最开始让我去接触这些同龄孩子,我其实是相当接受的。但一段时间之后,我心里一串“呵呵呵呵呵”的弹幕不断弹出来。有时崩溃了,就是一群发着神秘微笑的草泥马军团呼啸而来,将我的身心践踏成了渣渣。
我再也不跟那些动不动就哭啊闹的小孩子一起玩了。哦,他们有些孩子还会肆意地喊我“胖妞”。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哪怕我真的是胖。
慢慢地,我在班里被孤立了。就连老师,也不大爱搭理我。我心内认为她不搭理我大概是因为我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除了喜欢上课睡觉这点,我比其他的学生都安分,不哭,不闹,也不会跌倒了就跟长城倒了一样……
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好学生。
后来班主任每每在换座位时把我换到最后排,最不起眼的位置,干得漂亮,这正是我希望的。
有时候我会很忧伤。我总是不明白,其他的小朋友成日里在想什么,为什么就一块糖他们都能争得你死我活?
大概是因为我从来不缺糖吃。
有些小孩儿一开始还是很喜欢我的。因为我的书包里总是放着很多零食,他们大约是馋吧。
我不能辜负他们的羡慕,于是每每吃给他们看,有时吃完了,还会似模似样地跟他们点评一句:“这个口味的巧克力确实好吃。”
然后他们就哭着跑了。
为什么呀?
孩子的世界,猜不透啊。
我的幼儿园之旅一直这样无聊,直到有一天,班主任领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进来了。
当时我只是懒洋洋抬头看了那个小男孩一眼,啧,还是个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