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见阳光

几乎一夜睡不安稳,次日朱承远却睡过了头,无精打采地去了实验室。脑子里像糊了一团浆糊,甩了几次脑袋都理不清爽。但刚上楼到拐角处,却听见一阵咆哮式魔音穿透墙壁贯耳而来,像是夏教授的声音,这声音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让身躯为之一震,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到了门口,果然见到夏教授一脸怒气地站在里面,后面跟着魏老师和杨老师。胡静和孙超站在座位附近耷拉着头,一副犯了错挨骂受训的样子。夏教授似乎并没有看到朱承远进来,还在兀自说个不休:“不要以为老师不在就可以为所欲为,不管以为研三了就没人管你。就算是研三,你依然是研究生,依然要以学术科研为主。不能把求职凌驾在科研之上!要记住,研究生院是培养高科技人才的地方,不是职业技能中心!”夏教授说着说着,还很有些大义凛然的崇高感,似乎化身为学术尊严的卫道士。朱承远悄悄来到自己座位上坐下,问旁边的成强:“怎么回事?他不是在新楼那边么?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训人了?”成强耸耸肩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来老夏就在发飙。说是发现前两天超哥和静姐都不在实验室,就在那儿借题发挥呗。”朱承远纳闷:“他是怎么知道谁不在实验室的?”成强还没来得及接话,夏教授就主动揭开谜底:“你们以为这里安装的监控摄像头都是摆设?你们谁要是这么想,那就是愚不可及!老师在和不在一个样,这不是一句空话!看来我不给点处罚,整个实验室的纪律就真是闹得不成体统了!”朱承远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昨天竟无聊地去抽查了监控,才闹出这么一档事端。心里越发不痛快,忍不住站起来说道:“研三找工作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凭什么不能去?您就希望看到我们毕了业没事做,您到时候给我们包吃包住么?对了,我昨天也出去找工作了,要不然您一起处罚吧。”夏教授其实早知道朱承远也没来,但他不想去碰这个刺儿头,而是选择了胡静和孙超这两个‘软柿子’,也是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没想到朱承远却主动跳了出来,却让夏教授有些出乎意料。可是狠话已经放了出去,此时收回只能让自己威信受损。但要是动真格地处罚,依朱承远那种个性,大概率会撕破脸和自己对着干,到时候还是保不住威信。思考了好一会儿,夏教授格格一笑道:“真想不到你还挺诚实啊,既然这样,每人写一篇检讨,明天还在这里公开朗读。魏老师监督。”可夏教授刚说完,朱承远立即接上:“不用等明天,我现在就朗读给您听。检讨书——本人研三学生朱承远,出于对未来前途的考虑和社会实践的需要,自作主张地参加了学校应届生双选会等相关活动,没能考虑到导师夏建教授的情绪和利益需求。使得夏教授情绪不稳定,真是罪大恶极。我的错误之一,是自作主张找工作,触犯了夏建教授的权威;我的错误之二,是影响了胡静和孙超两名同学,导致他们犯了同样的错误。我的错误之三,是破坏了夏教授实验团队的大计划。综上所述,我的罪孽是严重的。我一定尽力改正,努力使自己的小目标与夏建教授的大计划保持一致,为把夏建教授实验团队打造成一个一毕业就失业,没上岗就下岗的社会底层团伙而努力奋斗。”朱承远怪腔怪调地念着,流利顺畅一气呵成,仿佛有出口成章的本事。但夏教授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呼吸也有些不匀:“你这是什么意思?跟我抬杠呢?你根本没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这篇检讨书表面上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其实却暗指夏教授独断专行情绪暴躁,还把学生找不到工作等问题全推到夏教授头上。这让夏教授如何能忍?但见朱承远仍是嬉皮笑脸:“哦,看来是我认识不够深刻。要不这样,我跟您一块去学校教务处、学生工作处,甚至校长那里,和给那儿的老师读读?要是这样还不行,我把检讨书打印出来,全校各个海报栏里都贴一份,这样认识总算深刻了吧?但有一点,这俩人的问题都是我诱发的,您有事儿冲着我来。株连没必要了吧?您也是有同情心有道德感的老教授了,看他们的可怜相,您的雷霆之怒他们怎么承担得起?”夏教授七窍生烟:“朱承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现在还没毕业呢,找到了工作又有什么用,拿不到学位证,看哪家单位会用你?现在逞口舌之快,以后有得你受的!”说完一甩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魏老师和杨老师连忙像跟班一样亦步亦趋地追了出去。

实验室里没了夏教授的威压气场,众人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尤其是胡静和孙超两个挨骂的靶子,更是有种温暖的轻松感。不过紧随其后的又是担心和忧虑,胡静走过来说道:“你说你也该过青春叛逆期了吧,怎么说话做事还像个中学生一样冲动呢?毕竟现在学位证还捏在老板手里,他要真想刁难还不是分分钟的事?那你昨天费尽心力去面试的工作......唉,你也该有点这个年龄的成熟稳重了。要不然,你往后的前途......”对于朱承远挺身而出替自己吸引夏教授的火力,胡静心里倒是挺感激的。不过越是如此,越是替朱承远感到不值。这么一个会考试会做科研又会写论文的学霸青年,就因为性格不讨喜,而无法获得与能力相配的光明前途,还是挺让人惋惜的。因此忍不住象个长辈一般絮叨起来。朱承远倒是显得随遇而安,身体往后一靠仰在椅子上:“他爱刁难就刁难,反正我昨天那份工作已经废了,我也懒得再去考虑找工作的事。他要想把我扣下来,那也随他的便。反正总有一天,他会烦了我的。到时候自然会放我一条生路。他要是一直不放我,那我也乐意,至少可以一直享用学校的低价食堂嘛。”成强在一旁加油鼓劲:“远哥威武霸气有个性!刚才老夏那个表情,吹胡子瞪眼又无计可施的样子,看着太过瘾了。我本来也想刚一刚他的,结果你比我还勇敢。远哥,就冲你今天这义无反顾见义勇为的帅劲儿,我真的粉你了,你是我学习的楷模,你是咱们实验室的灵魂~”朱承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手:“哎,低调低调。我可不是啥灵魂啊,别到时候被你吹成了实验室的冤魂了。我就是个肉体,凡胎肉体......”胡静嗔怪道:“你还在这儿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呢。我说你们俩简直是难兄难弟,都是情商低得感人。你要学,就多学学他的智商和学习能力。怎么优点不学光学缺点呢?”成强不服气:“啥叫唯恐天下不乱呐?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不好?上次老夏刁难超哥,还不是我挺身而出普渡众生呢?是不是超哥?”孙超此时还是一肚子心事,听到成强又提起这茬,忧心忡忡起来:“我觉得还是胡师姐说得对,我们毕竟是学生,怎么敢得罪老师呢?上次你去找了老师,他们是给我换了课题——不过是换了个更难的。唉,这就是得罪老师的后果啊。”成强一听:“啥?他们竟然这么下作?真是人至贱则无敌啊。不行,我还得再找他们一趟。怎么能这样盯着一个人坑呢?”说着便要起身。罗洁诗连忙拦住这个二愣子:“你可省省吧。你这招用个一次还行,多用就不灵了。到时候老板们怀恨在心,说不定坑得更惨。你上次已经把孙超给害了,还打算再害他一次呢?”孙超也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拜托你别再去闹了。我不比你有个好爹,真的承担不起啊。”成强有心帮忙却使不上力,嘟嘟囔囔地坐下来。孙超却还是愁眉不展,面对老师的成见和无比艰难的课题,就算躲过了这一次处罚,以后的日子还是不好过的。朱承远安慰道:“你别老想着要去讨老师的喜欢。咱又不是货币,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呢?就比如我,老师看到我就恨得牙根儿痒痒,几次想把我踢出实验室。但又怎么样呢,不照样混到研三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孙超还是苦着脸说:“那是因为朱师兄你确实能干,实验论文都做得很妥帖。可是我......我的课题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做实验也总是失败。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研究生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妈也跟我说,不把研究生读出来不准进家门。我怎么读个书把家都读没了呢......”说着又开始长吁短叹。其他人听了,也对这个到了研究生阶段还把亲情和学业挂钩的母亲感到很惊诧。“谁说你没有家了?”朱承远脸上挂着诙谐的笑,一板一眼地说:“你的家多着呢。我来数数看......除了你妈那儿,还有你姐姐的‘陵芳轩’那也算是一个家吧?还有实验室有那么多关心你的师兄弟姐妹,也算你的一个家吧?还有......”众人都盯着朱承远,看看他还能说出啥花样来。只见朱承远不紧不慢接着道:“还有我们伟大的国家,还有地球是我们全人类共同的家......”大家听了都轰地一声笑出来。虽然孙超心绪不畅,也被逗得忍俊不禁。罗洁诗说道:“朱师兄,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会耍贫嘴啊,现在真是幽默感渐长了。孙超,你看看师兄对你多好,还不快点打起精神来。”罗洁诗说话间眼波流转,仿佛把带电粒子射到了孙超体内。望着她顾盼有神的表情,孙超大脑里的多巴胺和内啡肽都在爆表,愁云惨雾顿时消散一空。胡静也说:“我也觉得朱承远变化很大呢。自从你变成了研三师兄,整个实验室的气氛都要轻松不少。要不然你在实验室多待个几年,彻底改造一下压抑的气场......”朱承远赶紧闪到一边:“你可别来什么‘要不然’了,饶了我吧。能正常毕业还是正常一点的好。”胡静笑道:“哈哈,你刚刚还说不在乎多待几年,多吃几年食堂的低价伙食呢。这么快就自己打脸了?”

在众人的笑声中,孙超也释怀了。毕竟老师不是天天见,课题的事也要一两年后才见分晓。何苦拿未来的事折磨现在的自己呢?朱承远更是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自己在实验室从一个人见人嫌的讨厌鬼变成了现在能改造气场的开心果。被人需要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那种让浑身毛孔都通透的暖流甚至比考试拿个好名次更让人愉悦。原本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也都在这样的奇异暖流中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