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稍稍迟疑,她伸出双手攀上他的肩头,他双手在下轻轻一托,沫瑾借力跳上了他的背。
李旭掂了掂,调整了位置,这才背着她回身往来时路慢慢走去。
两人静静地没说话,只听到雨声时大时小。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刚才等了许久,可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沫瑾耐不住这沉默,开口出声。
“我回去发现你不在,便想着你定是上山来了,又想到你平日不惯走山路,定然走得不远,便四处看看,也是运气好,就让我找着你了。”
她趴在他的肩头,听到他不急不缓地说着话,只是没想到,原来他也思虑的如此细致周详,不免越发的对他刮目相看。
雨中的山路愈发泥泞,沫瑾由他背着,虽足不沾地,但也能感受到那种滑腻感,李旭背着她走的每一步都十分的小心。
踏上山道,路终于好走了些,但雨势却因失了大树的遮挡而变得更大,李旭的脚步却不再谨慎,快步而行,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到了山下。
两人回到家时,却发现他们所谓的家,跟此时的自己一样的狼狈,屋里头湿成一片,到处哪里都是积水。
唯一庆幸的是,她放在床尾处更换的衣裳侥幸逃过了一劫。
她换下了湿衣,发现自己的脚裸已经红肿一片,伤口经过雨水的冲刷有些发肿发白,看上去有些严重。
这些年虽说自己在苏府不被待见,到也没受过什么伤,如今传来的阵阵刺痛还真是让人难以忍受,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若是去看大夫,怕是手里最后的一点银钱都保不住了。
但倘若任由它去,她又有些担忧,说她胆小害怕也好,说她谨慎多虑也罢,她总是不放心。
思前想后了半天,她只觉得脚上的痛居然转好了一些。
“沫瑾小姐。”破门外响起李旭的声音,她茫然地抬头,转而想了想,才思及自己方才遗漏了什么。
“进来吧。”
李旭推门而入,手里端着她熟悉的破碗。
“淋了雨,小心受寒,我熬了姜汤,喝一碗去去寒吧。”他小心地避过地上的水洼,走到她身边。
“其实,我方才在山上就觉得有桩事儿挺怪的。”她抬头,也不伸手去接他递来的碗。
“什么?”李旭挑眉疑惑的望着她。
沫瑾浅浅一笑:“你方才寻我的时候,唤我什么来着。我们是夫妻,让旁人听到你如此称呼自己的娘子,还不让人生疑。”
李旭恍然大悟,而后又露出一脸窘迫。
“虽然,我……”她微垂下头,想说自己对着他虽也叫不出一声夫君,但至少也不曾连名带姓的唤他一声李旭公子,他还不若叫她一声沫瑾,让人听着舒服,“你以后还是叫我沫瑾或是瑾儿吧。”
他迟疑地点点头,将手里的碗又向前递了递,她不再多话,微垂着头伸手接过一口气饮下。
灼辣的感觉从喉头顺流而下,不消片刻,便觉整个身子都暖了许多。
李旭顺手取走了她手里的碗放在一旁的破桌上,又返身走到床边,收起床榻上未湿的枯草:“这地方晚上是不能睡了,去隔壁吧,那里不算太漏,我生了火,晚上应是不会太凉。”
沫瑾点点头,反正如今的她也是随遇而安,只要别让她到外头淋雨,到哪儿她都能睡得着。
在李旭的挽扶之下,沫瑾瘸着腿到了隔间,那里已升起了火堆熊熊燃着,一旁他已用几根树枝搭了个衣架子,上头挂着他破旧的外衫,已显半干。
李旭将好草铺在火堆不远处干的地方,又从墙角翻出一批新的,铺了厚厚一层。
“你先休息吧。”他扶着她在草堆上坐下,而后出了屋子,她想叫住她,却来不及,只是晃了晃眼的功夫,又见他抱着她方才换下的湿衣走了进来。
“这个我明天自个儿洗就好。”她半坐着,看到他手里的东西,脸微微潮红。
“哦,我先拿来用用。”他红了脸,呐呐地说着,将衣服都挂上了衣架子,而后走到了另一旁。
沫瑾心头一暖,才看明白他拿自己的衣物有何用处。
挂在衣架横档上头的衣裳将两人隔断,彼此看不到彼此的举动,她侧躺在草堆上,也不敢随意动弹,生怕轻轻一动,身下的枯草会发出声音惊扰到他。
柴火不时的发出噼叭的爆裂声,阵阵暖意透过衣裳传来,沫瑾闭着眼,渐渐觉得思绪慢慢凌乱,便放任自己沉入了梦乡。
雨淋淋沥沥地下着,到了后半夜,终于停了。
沫瑾不知自己是被什么吵醒的,茫茫然地醒了过来,在草堆上于黑暗中躺了会儿,才回过神,彼时隐隐听到外头有交谈声传来。
“主子,您交待的事情都办妥了。”
这个声音很陌生,尽管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她还是听到了。
是谁?他们这么个破落不堪的地方,还有谁会光顾,且听那人喊了声主子,来人定是身份不凡之辈,破庙怎会招来大神仙呢?
沫瑾好奇不已,又想着这几日夜里她似梦似醒间听到的动静,心中也不知是好奇多些,还是害怕更多几分。
慢慢地撑坐起身,她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此时火堆已熄,她只能凭着记忆慢慢地摸索着向门口走去。
房门虚掩着,从门缝望去,隐隐看到院子里站着不少人,黑沉沉地也看不清到底有几人,只是离她最近那个背对着她的人,是她最熟悉的李旭。
他们几人静静地站着,无人出声,让她不由以为是被他们发现了自己的行踪而不敢大声的喘息,这场景实在是太过诡异,让她心里不禁发寒。
“老家伙没有发现你们的举动?”她听到李旭沉稳而问。
此刻,他的语调变得十分陌生,不如她所熟悉的谨慎温淡,细想方才他短短的一句话,其中却包含了太多她所不了解的东西。
“没有,如今他也没那个闲暇。”
“既然如此,你即刻去准备马匹,天亮就离城。”李旭冷冷地说道
沫瑾一怔,似幡然醒悟般的回过神来。
他的意思,是要和这群人离开燕城?还或是离开高光国?
而这群陌生人又与他是何关系,他到底是何人,是何身份?
一连串的问题,让沫瑾心如乱麻,双手紧揪着衣襟呼吸急促的快要忍不住发出惊呼声,忙伸出一手捂住了口鼻。
“是。”李旭对面的人恭敬的应了一声,不过扬了扬手,后头便有人离队而去,“主子,那屋里的女子要如何处置?”
屋里的女子?那指得便是她!
沫瑾被一连串的问题击得回不过神来,猛然听到这个问题,不由瞪大了双眼,定定地望着那个已有些熟悉的背影。
正是这个人,今日将她从山上背了下来,也正是这个人,用这几日的细致善意温暖了她原本忐忑不安且又被人情冷暖冻僵了的心房。
可是,也正是这个让她已经渐渐熟悉的男子,让她想与他共渡一生的男子,突然将他深藏不露的东西突然展现在了她眼前,一时间让她如何承受得了。
李旭不回答,只是慢慢回过身。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于无形中感受到他的目光正落在门缝上,渗入房门内,牢牢地抓住了她。
“既然醒了,那就出来吧。”
终究,她还是被他们发觉了。
沫瑾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捂着口鼻,抓着衣襟的手,慢慢搭上了门扉,徐徐拉开。
门吱呀一声而开,她这才真正看清外头的景象。
不知何时雾蔼渐起,淡淡地笼罩着小院,让人的视线变得模糊,连带着那人的身影也朦胧起来。
深深吸气,她板直了腰身,双手轻提着襦裙,提起右脚踏过了门槛。
门外,夜风瑟瑟,春季的雨多,也凉。
苏沫瑾踏出房门,融入了夜色之中。
慢慢地靠近院中的众人,她的手紧紧相握,却还是止不住的轻颤。
距两步之遥时,她站定,眸子轻抬定定地望着李旭,紧咬着唇瓣不敢出声,生怕会透露了自己的怯弱。
李旭原也怔怔地由着她望,只是时候儿一长,他竟有些无所适从起来,这种感觉他从不曾有过。
“你,不叫李旭?”沫瑾抿了抿唇瓣,颤着声问着他,却也知自个儿多半是被骗了,怕是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原以为有些开始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她的错觉,他深藏不露,将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展现在她跟前,她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名叫李旭却全然不存于这个世上的男人。
“不,我确实叫李旭,这一点你毋庸置疑。”李旭扫了她一眼,淡淡地说着。
“那么也就是说,其他的都是假的。”她挑眉,轻声而问。
李旭没有回答,便是无形中应证了她的猜测。她不禁心中黯然。
“我不知你到底是谁?既然你要走,我也不会留你,对于你我根本一无所知,看在我们相处了这几日的份上,就放我一条生路吧。”她虽心灰意冷,却非是失了求生之意,努力的想保下自己一条命,听他属下方才那话的意思,怕是想杀她灭口,以妨她泄露消息。
可她还不想死,她还有母亲要照顾。
“主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他身后的男子上前一步,低声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