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之后,日子充实而忙碌,黎昕和羡君可经常写电邮,可是羡君可喜欢手写信件的实实在在,那种看到墨水笔落在光滑的信笺纸上的真实感让她爱不释手,每一个字好像都是有重量有生命的。电邮是什么呢?万一有天互联网崩溃了,这些字节全部都会灰飞烟灭,可是信,他们可以保存到天荒地老,就算黄了脆了,那残骸也是摸着到看得见的。黎昕拗不过她撒娇,每个月会寄一封航空信给她,这对他而言是额外的开销,他不得不从别处省下这一点来,羡君可总体来说是很懂事很乖巧的,她不过就这么一点小小的任性。
黎昕的时间不是太多,他的信大多是用作业本撕下来的纸,断断续续写完的,从不同颜色的笔迹和时间的不一致可以看出来,有时候一封信三四周才写成。在信里告诉羡君可德国那边种种新鲜有趣之处,对于学习的苦,也颇多怨言。但这种有些草率的流水账信件,却让羡君可感动莫名,隔着8千公里,她好像也和黎昕同步了,没有时差,没有距离,他告诉她,他吃了什么看了什么,学了什么有趣的新单词,认识了什么新朋友,他经历的一切,通过信件,羡君可反刍每个细节,在想象中把他的日子重新过了一遍。她阅读这些信件的时候,脸颊上有兴奋的潮红,那时候她不知道这就是“相思病”。
有一天,羡君可对爸爸说:“爸爸,我想出国留学,可以吗?”
爸爸笑眯眯地说:“随便你啊,爸爸妈妈就你一个女儿,钱还不是都花在你身上,我们家虽然不算特别富裕,供你读几年书还是没问题的,但是你自己要努力啊,成绩不好,说什么都白搭。”
羡君可就像得到圣旨一样,欢天喜地
上学去。
羡君可在电邮和航空信中对黎昕的态度以呱噪为主,撒娇为辅,要他许诺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给她。后来看到黎昕在德国过着十分节俭的生活,才觉得自己不懂事。留学生都知道爸妈赚钱辛苦,揣着10比1换来的欧元,除了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弟,哪个留学生敢奢侈,顿顿都是吃食堂,难得去一次餐厅打牙祭,也选那种可以任意吃到饱的自助餐。
黎昕的爸爸虽然和羡家一样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可是毕竟是在小县城里面工作,和羡君可家里差着一大截。黎昕每个月固定的生活费不多不少刚好够开销,可是欧元花起来可是人民币10倍的速度,黎昕总是精打细算,难得有结余。他借住在那个副教授家里,房租这一块儿省下了好几百欧,倒是大大地减轻了父母的负担,只是这人情债是算不清楚了。父母他们那一辈的友情特别铁,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的儿子就当我的儿子,如今这世道,哪有人还愿意这样无偿地帮助朋友的小孩子出国留学呢?利益得失都算得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再莫提白吃白住。
高一那个暑假,羡君可对爸妈说,除了英语课外辅导之外,她要额外报个德语班。
爸爸大吃一惊:“你学德语做什么?你从小英语底子就好,考托福雅思都是信手拈来,在英美国家可选择的留学地点很多。”
“我想去亚琛工大,黎昕哥哥的学校。”
爸爸沉思许久,对羡君可说:“那学校是不错,但为什么舍近求远?黎昕是因为那边有个叔叔关照他,所以他爸妈比较放心。你无亲无故的跑去德国干嘛?吃苦头不说,语言关也难过,万一读得不顺利,岂不是浪费
时间金钱?”
羡君可钻进爸爸怀里撒娇:“爸爸,你还记得那年在黎昕他们县中里面,我数学考了个全年级第一吗?我就是所谓的比赛型选手,逼急了就小宇宙爆发,什么事儿都拦不住我!我可以的!黎昕哥哥写电邮告诉我,他已经考过了DSH,很快就可以开始正式读Diplom了,他做得到,我也没问题。难道女孩子就不如男孩吗?”
妈妈心细如发,直截了当地问:“君可,你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黎昕去了亚琛,你会考虑去那儿留学吗?”
羡君可立刻红了脸,儿女情长不敢露在脸上,大声把准备好的一大段腹稿一二三四五说出来,分析亚琛的优势学科啊、奖学金待遇啊、德国的工业技术水平啊、欧盟的发展前景啊……从细微到宏观,从个人到家庭,通通都说了一遍。
听罢女儿的演讲,爸妈哭笑不得:“看来你是早就做好了研究,那就不是和我们商量,而是下通知了。”
其实他们都是过来人,对女儿的小心思岂有不明白的,想想黎昕也是个求上进的好孩子,近朱者赤,互相促进,便没有硬拦着羡君可“千里寻情郎”的宏愿。
羡君可软磨硬泡,爸爸终于同意让她先利用课余时间把德语学学看,花点钱无所谓,如果觉得搞不定,就死了这条心,选个英美的大学,走阳光大道。
很多年之后,羡君可想起那些练习“大舌音”“小舌音”的挑灯夜战、被阴阳中性名词和不规则变化动词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苦日子,酸甜苦辣都泛上心头。如今去国离家,她早就回不了头,说穿了,付出的心血太多,机会成本太大,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