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忽然被擒住,一阵发疼,那人一把将她扯过去,嗓音嘶吼到哑:“你说,你是谁?你他妈的是谁?”
短暂的死寂,骤然,一个甘冽如酒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是谁,与你何干?”
霸道语气,桀骜姿态,除了左城还有谁?
同时,两双眸子望向一处,一怔,另一厉。
“她是谁,与你何干。”嗓音冷入骨子,淡淡重复后,左城牵起女人另一只手,动作优雅,眸子看的是叶在夕,“放手。”
毫无情绪的两个字,生生带了一股子杀气,这男人狠起来也是优雅的。
叶在夕斜长的眸尾挑起一抹狠厉,不松,反用力,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左城未答,嘴角笑得冷冽,极美的手随即一出,卸了叶在夕的力道,反手一翻,将女人揽到了怀里,动作迅速到视线难以捕捉。
“疼不疼?”摩挲着女人手腕上的红痕,侧脸温柔。
女人摇摇头。
如此一番旁若无人的亲昵,直叫叶在夕心火旺盛。
什么时候这个女人乖得跟只猫儿似的,这个该死的男人!叶在夕咬牙。
咯咯咯咯——牙齿咬啊咬。
左城一如刚才,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叶在夕原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你说话,你他妈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对着左城爆粗口,胆子不小啊!
这话?她心里莫名其妙就抽了一下,不疼,却难受得紧。
须臾,左城启唇,叫人生寒的音调竟也好听:“我再说一遍,与你无关。”
左城怀里的女人探出的脑袋,眉头皱了皱。变成什么样?原来又是什么样?女人眸子泛起了雾,迷迷蒙蒙的,正要再往外探出,左城一把将她揽到身后:“带少夫人进去。”
女人垂着的眸子颤了颤,转身,起步,什么都没有问。
随即,身后男人的声音惊天动地:“江夏初,你给我站在那。”
第三次,这个男人对她喊这个名字。
女人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淡淡嗓音似平静的流水,缓缓淌过去:“我叫深夏,江深夏。”
一语罢,女人走远了。
忽然,连着几声冷笑:“呵、呵。”叶在夕看着那熟悉得像刻在了脑子里的背影,嘲笑至极,“好一个江深夏。”
六年前,他们初见,她也是如此,冷淡,疏离,拒人千里,说:我叫夏初,江夏初。
六年后,一如从前,绕了六年的圈子回到了重点,唯独换了个名字,他丢心丢肺,她没心没肺。
这个世道,当真可笑,他笑,冷嘲:“左城,这就是你藏着她的理由。”眸子木然,陨了所有光亮,“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你将她毁了个彻底,面目全非?”
轻笑,他厉声斥责:“你他妈的好好看清楚,那不是江夏初,是你左城的傀儡。”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指尖都发白。
“她如何,你又知道多少?你只看到了面目全非的她,却不曾知道生不如死的她,你站着外人的距离,试图插足改变不觉得可笑吗?”左城唇角掀起浅浅冷笑,冷然却亮得夺人心魄。
外人?
就两个字成功刺激到了叶在夕,眸子一派火光,上下窜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讥笑:“她生不如死也是拜你所赐,我不知道你怎么把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她现在这幅样子,与死也差不了多少,你说——”语气拖着冷曼的尾音,冷眸睃视,“论起可笑,这个世上谁比得上你左城。”
论起可笑,兴许输了一筹,但是论起毒舌,叶在夕是当之无愧的无人能及。
左城侧脸棱角微微冷了冷:“我无意与你口舌,你若要插足,我绝不容许。你很聪明,不需要我来教你明哲保身的一套。”
一张连叶在夕都要嫉妒个三四分的脸美得十二分鬼魅,这个男人果然是个祸!
叶在夕不为所动,冷嘲:“明哲保身?”鼻孔哼出一个调,语气一沉,“我这个人更喜欢釜底抽薪。”
两双眸子一经相遇,在十二月的严冬擦出了火星子。
打个比方来说,左城是只桀骜不驯的狮子,叶在夕就是只修炼成精的狐狸。
左城冷眸微敛:“那便试试。”
留下一句,转身,朝着刚才女人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两个男人,原地留了四个男人。
叶在夕刚要追进去,四个男人上前便围住了他。
好啊,以多欺少,左家果然阴险不要脸,叶在夕破口就大骂:“左城,你他妈的就该去死。”一了百了,省的江夏初不死不活的。
远处两个男人,原地四个男人均是嘴角一抽,眸子跟刀子似的。
上一个辱骂左家主子的人,坟前已经草都长出来了。
不得不佩服,这男人有胆量。
唯独左城毫无情绪,脚步依旧,冷冷传过来一句:“要是我死了,一定会带着她一起。”
叶在夕心脏一揪,擦出了火,张口吼:“你去——”
那个‘死’都到了嘴边,生生被叶在夕吞回去,连嗓子都疼了,想起江夏初那张瘦瘦的小脸,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该死的男人,真会拿人软处。
左城走远,叶在夕在原地嗤笑,扫了一眼围堵的四个男人,转身,眸子弯成刀刃的形状。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可恨的男人,然后有那样可悲的女人。”轻笑,连嘲讽都懒了,“江夏初,你真可悲。”
远远地,那句话回荡在雨雾里,缓缓落下,院子里,萧瑟的香樟树落了几片干枯的叶子。
半响后……
香樟树下,一双白色的球鞋轻轻浅浅走来,踩过枯萎干涩的树叶,走回了树下。
为何呢?她回头了,想给悬起的心一个答案,她驻足,看着落叶飘飘,眸光黯然,飘去了远处,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背影了。
身后,脚步进了,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人,熟悉的怀抱,一双环绕她腰间的手依旧美得夺目。
她没有动,背对着偎着他:“他喊我夏初。”
“认错了。”身后男人漫不经心地回答,敛在绵密睫毛下的眸子深深。
“他是谁?”
我是谁?她回头,看左城的眼睛,有些话没有出口,忽然便忘了,唯独记着那种揪酸心口的疼楚。
“故人。”顿了须臾,他又说,“夏初的故人。”
曾经她说过,若必须要欺骗就骗一辈子,他想,他已经到了必须要欺骗的地步了。
“我以前认识他吗?”她问,云淡风轻的,好似平常。
他回答:“不认识。”
谁说不是呢,抹了认识的痕迹,不也等同于不认识吗?
左城啊,是个无所不能的男人。
女人嘴角勾起,笑了,不喜,但也不怒:“是吗?我怎么觉得我应该认识他呢?”她扭头,有些执拗地看左城,“是因为他是夏初的故人吗?”
“嗯。”
左城牵起她的手,绕过香樟树。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冷然的侧脸被长发遮住,只露出颌骨一角,僵冷的弧度。
“怎么了?”左城紧了紧掌间软软的小手。
她沉默,看着树下,怔愣。
耳边,远处的声音,两个熟悉的声音,又来了。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女孩清泠地笑着。
“抓牢了。”
“呵呵呵。”
树下,少年推着秋千,看着秋千上的女孩眸光温柔。“谦成,你要给我推一辈子的秋千。”
“好。”
“谦成,我喜欢你。”
“什么?”
花开的季节,风很大,漫天的花絮飞舞飘摇。
“我喜欢这秋千。”
“嗯,我知道。”
“……”
笑声,风声,秋千荡着掠起香樟花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女人耳边交织错乱,一遍一遍回荡。
那是夏初,还有她最喜欢的少年。
她站到树下:“左城,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个秋千?”
左城点点头,将她抱着:“嗯,夏初说过很喜欢。”
哦,原来夏初说过啊,她皱起的眉松了,片刻又蹙了:“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她想,记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以为念念不忘的东西莫名其妙就忘了,以为彻底忘了的东西忽然又卷土重来了,以为是自己的记忆结果是他人的,以为是他人的记忆结果却是自己的,哪止一个乱字了得。
“忘了便忘了。”
他牵起他的手,路过那一地枯落的树叶,香樟树下,荒败的一地凋零。
房门大开,左城牵着女人迈进,片刻,左城出来,沿着原路,停在树下。
“我的夏初,不要回去。”
轻轻喃语,随风飘散,无人应答,树下,一人一影,等到天暗地昏。
那些飘散在四处,随着风,伴着雨不安寂寞的记忆可曾听到了,若是听到了便散去吧。那个女人不能回去,因为有人在等她。
天青色等着烟雨,这江南,绵绵的雨却一直未来,天暗下,毫无光亮,朦朦的雨雾湿了他的风衣。
不知道这将下未下的细雨持续了多久,那微微沾了灰尘的金色大门开了,一双白色球鞋迈出小小的步子,走得很快,似乎有些急促。
女人小跑着一路,到树下,捻起那人的衣角:“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等我。”
那人似乎轻颤了一下,转身,深深凝向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深夏。”
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左城恍然笑了,浅浅的,很好看,他怅然,说:“是你啊。”
幸好,是你,深夏,我的夏初。
他将她抱到怀里,紧紧地,不留一点空隙,两个微凉的身体靠在一起渐进暖起来。
怀里的女人咯咯轻笑:“不然呢?”
左城笑,揽着她的肩:“我们回去吧。”
“好。”
有种等待,叫做:是你啊。
有种应诺,叫做:不然呢?
这个世上,错过与被错过,遗忘与被遗忘,丢失与被丢失,取舍与被取舍……繁华世界,太多纷纷扰扰,太多兜兜转转,太多舍不下、丢不掉,有多少人有这种缘分:原来是你。
还好,他们情深,缘深。
马路上,一男一女,男的俊逸,女的娇俏,手牵着手,压着马路,漫漫长夜,蒙蒙雨雾……两人身后四两黑色小轿车不紧不慢地跟着,维和感十足啊。
“见到她了吗?”
兴许因为是在夜里,有缓缓的回音,左城的嗓音少了几分冷清,多了几分清雅。
“嗯。”女人笑着点头,眸子被路边的灯光照得亮极。
“说了什么?”他牵着她的手,侧身看她。
“她说她很好。”
她笑了笑,又说,“她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她说不要挂念她。”
还是笑着,蹙了一下眉:“她说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又蹙了一下,没有笑意,女人声音变得
稍稍沉闷:“她说不要找她。”
“还有呢?”灯下,左城声音微微促了一下,很淡,听不出起伏。
女人抬眸看左城,咧嘴笑:“她说让我好好爱你,好好待你。”
左城微微轻蹙的眉松开,笑了:“你答应了吗?”
“嗯,答应了。”
女人笑着,想:这个男人她一定会好好爱他,好好待他,比待自己还要好,比爱自己还有多。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你愿意爱他比爱自己多一些,那不是愚蠢,是幸运。
左城将女人揽到怀里,朝着烟雨深处走去。
这五成胜算的豪赌,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