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心恸

脑袋炸开了一般,在一刹那停止了思考,我知道现在房里只有我俩,很安静。耳边却总觉充斥着嗡嗡的声响,而我愣愣的已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穿过了眼前的他,没有焦点,不知投在何处。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肩膀传来一丝疼痛,随即被摇晃地有些晕。我聚回目光,才看清他眉头紧锁,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我定定神,终于得以听清,他在叫我,不停地问我还好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他见我稍有回神,已能听见他声音,叹了口气,轻声道:“还能走吗?去床上躺会儿吧。”

我恩一声,朝床走去,却在迈开第一步就浑身发软。他忙扶住我,抬手将我横抱起来。

我不愿躺下,他便将枕头垫在我身后让我靠着坐好,又拉来被子替我盖了发僵的腿。

其间他好像跟我说了好多话,而我像是听见了又好似没听见,如风般过了耳却未入心,只盯着某一处发呆。

从他进屋到现在,一直只记得那一句话,如咒语般在脑中回荡:四姐十一月下嫁博尔济吉持氏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

她要离开了,她就要离开了,我在这儿唯一的最体己的知己,就要离开了!真残忍啊,一次又一次让我失去最珍惜的人……忽然很想冷笑,笑自己就像一个毫无反抗力的玩偶,任命运无情摆布,看我撕心裂肺的痛成为它的笑柄……

感觉到自己一点一点冷下来,心冷。或许我该收心,既然终要没收唯一的一丝温暖,那就选择不再争取,藏得够深,变得麻木,才能不受伤害。

就在我以为我已经冷到一切都无法触动我时,他悲凉的声音传来:“你看一眼吧,她让我带给你的。”

那封信,看到它时不禁浑身一颤,我却挣扎着别过头去不接它。

他许是也以为我不会有反应,在感觉到我的颤抖后竟有些欢喜:“想哭就哭出来吧,你这样沉默,更让人担心。”

我想说我不要哭,可是嘴却似千斤重张不开。本就强忍的眼泪被他一说有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落。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越来越模糊,我的理智越来越少,眼泪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心中愁苦伤痛地厉害,最后嚎啕大哭。

感觉他温暖的大手过来环了我的脖子,轻轻一带,将我揽进他怀里,轻拍我的背:“别怕,洛洛,会没事的,你还有我。”

不知哭了多久,嗓子哑得哭不出声,眼睛肿的快要睁不开,身子也疲惫得快要下滑,脑子却清醒得毫无睡意。

他见我哭声渐弱,起身去给我倒了杯水,扶着我喝了几口,放了杯子,脱了鞋进了被子,挨着我坐下,让我头靠着他的肩。

他的肩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却一直未曾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悲伤着彼此的悲伤,明了此刻最想要最需要什么:不是安慰,只是陪伴。第一次觉得,原来我们可以这么近。

门上轻叩,他迟疑了下,道:“进来吧。”

巧月进了门,他也未调整姿势。沉静如巧月,也未能掩饰脸上的惊讶,尽力压着声音:“五爷,福晋,午膳时候到了,你们用些吧。”

五阿哥侧过头看看我,未及我开口,他便转回了头向巧月道:“晚些再送来罢。”我微微一怔,心下一暖,何时开始心照不宣了?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周身带着让人心安的气息让我稍稍松懈,真的好累,眼皮越来越沉快要支不住,听到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累了就睡会儿吧。”我听话地闭了眼,不一会儿就没了意识。

醒来时天已全黑,床上只我一人,枕边不留余温,想必已离开很久了。哭得筋疲力尽,睡过一场恢复了不少,我翻个身,打算清醒一下就起来看信。有些事,不是不想面对就可以不面对的。

“小姐,您可是醒了?”小苔试探地轻声道。

“恩,你一直在这儿?”

小苔点亮床边的桐油灯,过来服侍我更衣:“五爷申时离开时就吩咐小苔守在您床边,还备了汤羹,待您醒来去热热便可。”

“恩,去吧。”我拿过桌上的信,她行了礼出了门去。

“小姐!”

“啊?”我被小苔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她却皱皱眉:“小苔唤了您好些声了。”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心不在焉地用膳。

就知道瞒不过四公主的眼,虽然回来的日子我每次进宫都装作无事,为了珍惜本就不多的相见时光,她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提起,可是现在……也对,一个是表弟,一个是好友,本就是夫妻,却相互折磨,离别在即,任谁都放心不下。

若是放心不下便可不离去就好了,我摇摇头,甩开那些没用的想法。远嫁蒙古,也非她能左右的,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安心的去。我忍住悲伤,放下碗,去找五阿哥。

这确是一个好机会,回忆上午的情形,我们的关系似乎有所好转。那,就当是为了四公主,我主动些去和好好了。

出了门,巧云有些惊讶,忽而又变了紧张:“福晋,五爷在书房,可是您还是明儿再去吧。”

“为何?”我顿住脚步,看她欲言又止。

“若是爷吩咐的不让说,就说是我逼的好了。我有急事找他,你说吧,凡事有我担着。”

“五爷确是有吩咐过不许奴婢们说,可是是因不想您担心。”巧月叹了口气,瞟了瞟我:“五爷自申时离开后就去了书房,后有人来报说,说五爷在书房灌酒。”

“什么?!”我一惊,五阿哥不是酒量好的人,平时喜怒都几乎无形于色,倒是我忽略了,他只怕其实跟我一样的痛吧。

想起上回在塞外他喝醉一次,头痛了好几天,心上一刺,再也顾不得其他,抬腿就向书房赶去。

没想到在外院门口遇到巧月,本打算问问情况,她却抢先道:“福晋,五爷已经没事了歇着了,您还是快回去吧,夜里路黑风凉。”她说着,又接了小苔手中的灯:“奴婢护送您回房吧。”

既然来了,哪能就此罢休,至少也要见他一面吧,睡了,静静地看一眼也好。我坚持,没想到她也坚持,又见她眼神闪烁,不好的预感。

趁她们不注意,我快速侧身跑过巧月的阻挡。听着她们在后面惊慌地叫着福晋,我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到外院门口,两小厮也想阻拦,我咬咬牙,抓起他们的手甩了开去。他们哪想过我会动手,又不敢伤着我,竟然也没拦住我,让我得以闯进内院。听到巧月制止他们进来的声音,我放心地向内院走去。

一路上还纠结要不要敲门,转眼我已来到门口,抬起的手还未及落下,我踉跄地向后一步。

这该是我听到的最嘲讽的声音!恨,分外清晰的痛恨!恨自己太傻,这早已不是塞外,朝朝暮暮只我们两人。早该知道我根本不用担心,自有人能解君忧愁。红鸾帐内,娇喘吟吟,倒是我坏了好一番风情!

我冷笑着后退,风呼啸而过,手心一寒。

我一怔,信!抬起手,果然空空如也。惊慌四顾,黑漆漆一片。心在落空,却蓦地清醒,我一定要找到信!蹲下来四处摸索,未触的信,风却越来越大,隐约还有雷声,要下雨了!我也越来越急,直接跪在地上寻。

雨滴已经湿了脸,无助感愈来愈甚,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外院门开,巧云巧月撑伞提灯而入,听到我哭声径直奔了过来,一人一边想要架起我,我拼命抓着地上的湿草,一面带着哭腔喊着信。

巧云见我的模样也落下泪来:“福晋您先随我们回去吧,我们一定给您找来信,您浑身都湿透了。”

我不停地摇头,湿衣贴着身体传来一阵阵凉意,却没有此刻的心凉。我打了个冷噤,却固执地不愿离开。雨越下越大,巧云手忙脚乱替我遮雨,巧月则在雨中帮我寻找。

吱呀一声,书房门开。

“谁在那儿?”

巧月顺势跪在雨中解释,他闻言便欲向这边来,我却挣扎着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往我的院子跑。一片惊呼福晋五爷,身后的脚步声几次快要追上,我索性甩了花盆底鞋飞快的跑,只有一个念头:不想让他追上,不想见他。

听到他在呼喊我的名字,我脚下却一刻未停,进了院立即锁了门,随即整个身子瘫软下来。小苔立刻丢了伞迎上来连扶带拖助我回了房。

泡了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缩在被子里好一会儿了,还是抖得厉害。刚刚的一切都已结束,重归平静,却是睡意全无。我还有机会见到四姐,信没了,也可以再写,可是碎了的心,是再也拼不回了,今夜,终于让我不再抱幻想,可是真的好痛,良久,我拽着被子嘤嘤哭了起来。

次日,意料之中,我病了。早上一醒便觉头痛地厉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竟然哑了嗓子。

看着小苔一边抹泪一边为我擦拭额角的汗,我安慰地朝她笑笑,可是困意愈来愈额浓。

“小姐,您坚持下,巧月已经去找大夫了。”

我强撑着拉过她的手,终于在睡过去前写下了那句话:不见五爷。

昏昏沉沉,想醒却醒不过来。时冷时热,反复好几次,终于有了睁眼的力气。一睁开眼便见趴在我床前睡着的小苔,我翻了个身她便惊醒,熬红的双眼里满是欣喜:“福晋您终于醒了。”

原来我感冒发了烧,竟然昏睡了三天。想到这三天这三个丫头一定费了不少心,心中涌入一股暖流,歉意地朝她笑笑。

退了烧,忽然觉得肚子饿瘪了,刚要开口,见巧月进了屋,见我醒来又惊又喜:“福晋,五爷在门外,奴婢按您的吩咐转告了五爷,他确实没进来过,却每日早朝前都亲自来问您的情况,现在要不要请五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