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顺利地安定下来, 林雪和姐姐林霜合开了一家客栈,生意还算红火。
当年因为姐夫考取了功名便抛妻弃子,林雪被困京中, 我施以援手, 给了她回家的银钱还让胤祺教她如何开店。她感念在心, 一家人都对我颇为照顾。
可日子似乎比我想象得更难过, 倒不是物质的艰辛, 只是发了疯得想他,就会觉得度日如年。
上次分隔十年是潇潇经历的,我穿越回了现代, 不过半日而已。这回切身体会,原来日子竟那么漫长难熬。
那他呢, 或无奈, 或有意, 他要经历两个十年的离散。他会不会听从我信中所说,不要寻找我, 远离朝政的血雨腥风,平安度日。
我说如果他肯原谅我,务必为了我保重自己;如果不愿原谅我,那就证明给我看,在没有我的日子里, 他一定要比我过得快活。我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过得很好, 无论他会不会原谅我, 一定好好得等着我回去负荆请罪, 擅作主张为他选路, 我欠他一个道歉。
恨我或是爱我都好,只希望他有个能坚持下去的理由, 多少好受些。
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我,门外稚嫩的声音传来:“洛姨,洛姨你在吗?晚饭好了。”
“在呢,这就来了。”我打开门,果然是林彦这个小家伙,他是林霜的儿子,今年九岁。母亲事业发展得好,他好像没有受到父亲离开的影响,有着这个年纪的活泼和热情。
后面跟着店里的伙计阿平端着我的晚餐,我道了谢,他避过我去接的手,笑言:“有点重,我给姑娘送屋里去吧。”我道了谢让他进去,小彦也跟了进去。
等阿平一出门,小彦便急不可待道:“先生有事回老家了,明日不用上学堂,洛姨整日游山玩水的,也带上我好不好?”
我忍俊不禁:“只要你娘答应了,我自然不会有异议。”
眼前又开始模糊,我早早缩进了被子,摩挲着手中的小木人,我给胤祺留了个锦囊,让他生日那天打开,里面是一张纸条,写着我藏礼物的地址,那个礼物是我精心雕的我和他的小人偶。
可我存了私心,把最满意的小人带在了自己身边。
“有小彦那个开心果同行,你也一定不会觉得闷了,也不会嫌我烦了。”我把它放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早点睡吧,养好精神,明天大概会玩得很累。”
安徽和京城差别很大,京城严肃规整如男儿,而安徽,美得如同温婉的女子。
除了给巧云巧月留了些银子,我这么多年省下来的俸禄几乎都带来了,近一年的时间我都四处走动游玩。平时只带胤祺的小木人,后来小彦只要有时间也会缠着一起。
游过雨后的岚光飘渺的赭塔晴岚,看赭塔依山拥寺,气势雄伟;四周茂林修竹,芳草萋萋。赏过“镜湖本是梳妆镜,装扮江南第一春。”的镜湖细柳。爬过天门山,去领略一番李白笔下雄壮奇观和江水浩荡。去过醉翁亭追忆欧阳修……
只有每月十五发作的胸闷反复让我记起离开京城的时日,也好,就借着病痛大哭发泄一场。
有时握着小木人恍恍惚惚想若他真的能在我身边,与我并肩踏遍如画江山,该有多好。
也就那么一瞬,由着自己胡思乱想,当时容不得我优柔寡断,现在更是要保持理性。伤痛谁没有呢,可我就是为了他能安然无恙,有以后将这些变为现实的机会,才毅然决定离开的。
每每回神方觉察到小彦意味深长的目光,对视后又只是一闪而过,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一次同游琅琊山,爬上半山腰,我站在崖前,茂林中有股奇特的药香,潺潺流水,不似人间,诗意徒生,不愧是钟灵毓秀,要是胤祺在,一定忍不住赋诗抒情,或许逼着我也做一首,也可能打趣我实在对不起这大好风光,我便借机赖皮央求与他在此住上好几个月……
情不自禁张开双臂,却换来小彦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拉下我,一脸惊慌:“洛姨,一切都会好的,母亲是,你也会的,真的!”
莫名愣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是怕我想不开,我笑了半晌,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对身边的人或事都不怎么上心,这个我眼中爽朗无忧没有受到父亲影响的男孩儿,其实心思那么细腻,真切关注着他母亲、他雪姨、我,他担心因为他在乎,也因为他受过伤他害怕。
小小年纪的他尚且懂得珍惜身边人,我又有什么理由再一味逃避呢。他说的没错,他的母亲走出了那段伤,是因为面对了而不是逃避,我也会好的,可以不用刻意躲避心伤去度过等待重逢的漫长时日。
我回到了客栈,开始想要融入他们的新生活了。
林霜林雪两姐妹也很高兴我的变化,生意上很关照我并不派很重的活给我,但重要的事却很放心地交予我,我明白这是她们对我的感恩和善意,也没有推辞,尽量做到最好,和她们关系也越走越近。
我离开京城的第一个新年,在外面游历,大雪封山没能赶回来和她们一起过。那时对我来说,没有他的春节,在哪都一样。
第二个除夕是和林霜林雪小彦还有客栈雇的一众伙计一起过的。
小城没有宫里那繁杂的礼仪,吃过午饭,伙计们便都被放了年假回家去了,今天停业一天,我们没有闲下来,早早开始准备年夜饭。
没有山珍海味,却比京城的春节更有年味,一起动手做的,吃起来格外香。还要一起守岁,我们边聊边吃,一晃竟是好几个时辰。
我们也不急,都喝了些酒,话匣子一打开根本收不住。林彦被好友约出去玩耍,林霜便讲起了自己的故事,虽然曾经听林雪粗略讲过一遍,现在详尽听完整个故事,心中更是愤懑不平。
她经历越是悲苦,我便越觉得那渣男可恶。
“都过去了,那段时光即便再难熬,也都过去了。雪妹回不来的时候,村里人见我穷苦只是看笑话的时候,小彦没法读书还被人欺负没父亲的时候,都过去了。最坏不过如此,我甚至想过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现在……”她表情怔怔眼神空洞地说着过去的苦难,那是比落泪更让人心痛的样子。
突然又笑了起来,酒劲上涌脸色微红,仿佛回了神,笑意似乎溢进了望向我的眼:“从来没有想过我还会有今天,从小到大想都不敢想的辉煌。我是真心感谢你,谢谢你给了我,雪妹和小彦未来。”
我感同身受,互敬了好多杯,喝得晕晕乎乎,连怎么回房间的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一起床,便见外面白茫茫一片,迎来了新年第一场雪,不知道京城此刻又是什么样。
玩雪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彦见了我出来忙跑过来作揖,大声道:“给洛姨拜年!”
我笑着受了礼,掏出备好的红包给了他,他便喜洋洋地跑开了。
去了厅堂,大年初一客人不多,但林霜林雪姐妹已经精神饱满开始忙起来了。打过招呼,林霜道:“洛妹感觉还好吗?醒酒汤已经让人温着了,吃完早饭去喝点吧,没想到你这么不胜酒力,这事怪我。”
我笑答没事,问道:“昨晚我没乱说什么吧?”
林雪笑得一脸贼兮兮:“可以用礼物赔罪昨晚灌你酒吗?洛姐,那礼物可丰厚了,算起来你可不亏。”
还真是不亏!
她们用赚来的钱,盘下了客栈后边的一片园子,开出一片地供我养花。
木槿,凤仙……我大概会把府上的花花草草都种搬过来吧,待到来年花季,我便能与他看到相似的风景了,“年年岁岁花相似”我能看着它回忆过往种种了。
然而没有悬念的是林雪终于还是招架不住我的死缠烂打,把“套出”的我的话都告诉了我。
原来只有喝醉的时候最是诚实,原来我自欺欺人得自己都信了。
我说我好想他,我怕四爷继位后对他母亲和弟弟不好他不原谅我。
我说我好希望他理解我一切苦心,坚持要留在这里与他共担十年离散之苦,又怕他为此更难过,怕他为我担心。
我说我疯狂地想知道他的消息,又不敢去听。
我说我怕他太恨我或者太爱我而过得不好,又怕他过得很好,早已经对我失望不再在乎……
我在远方风平浪静过日子的时候,紫禁城里最是风云雄起之时,去年九月二废太子后,就连表面都波涛汹涌了。
皇权中心不知又染了多少鲜血为了铺就王者之位,远离京城的百姓自然也有了噱头,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地讲着京中的传闻,人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包括我身边的小彦,微蹙着眉,很认真的模样,也不知听懂没有。
小彦说新来的这位先生讲得极好,便硬要拖着我来听。大概是林霜林雪听了我酒后真言,想让我来听听消息,可没有专业探子,一般说书先生也就抓住点京城的传言夸大其实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二废太子近两年了,皇上仍然没有复立之心,大概是没有希望了。东宫位虚,据说这八贝勒爷虽然之前招到打压,可事后又恢复了官职,如今支持者仍然众多…”
我敛了神色,这人讲得还真是头头是道,并非与其他人一般夸夸其谈,看来是真知晓点东西。
我特意等到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翻墙去了后台,赌了说书先生的路:“先生消息甚是灵通,可否透露下是哪里听来的?”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道:“姑娘贵姓?”
“免贵姓唐。”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姑娘请先随我进来喝杯茶,他很快就到。”
半盏茶的工夫,果然有人前来。
“怎么是你?!”我惊道。
他却显然并不觉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