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拿过自己的绣布,弯腰起身的瞬间看见了花容绣的那块锦帛,其上一朵粉色大花傲然盛放、光华流转,精美地让人赞叹,昀脸色稍霁,心中不免赞叹。她们这些巫女平日忙于学习很少有机会能坐下来好好的做些针黹女工,好容易习惯了巫女的工作,有了更多的时间却也有了各种的心思。彤经常借着刺绣的时间想事情,所以常常会绣出些奇怪的东西。所幸彤有一双巧手又肯动脑,每次都能化腐朽为神奇,最终的成品都会让人爱不释手。自己的手可不够灵巧又不肯多花心思,那点刺绣的手艺还是在家时被母亲逼着学的,好在母亲教得好,一般的东西绣出来倒也像模像样。族中的这几个巫女虽然年龄不同可资质都是甚好的,今天被人说成笨手笨脚,昀心中很是气愤,但是想想花容的绣品,昀也是无话可说。自己本来就不够手巧,再加上没有用心,被说几句也是难免的吧?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一点殷红已经抹去,只不知为什么还是会有刺痛之感,而且细看之下,血痕犹在。
昀轻轻攥着拳头,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傍晚时分,昀抱着厚厚的典籍跟在两手空空一派悠然的祭司大人身后漫无目的到处乱晃。又走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昀开口:“祭司大人,您到底要去哪里?”
“这个,我开始是想去族长那里的。嗯,后来走到一半又不想去了,想去长老那里。可是长老现在好像很忙,去打扰不太好。要不,我们去巫医那里吧,你上次不还帮他治疗病人么?这可是个大人情,我可得讨回来。可是巫医一直都很喜欢你,你刚出生那会儿他就想着让你做巫医,幸好我嘴快给你起了名字,才把你要回来,现在我要是带着你去的话……”
昀翻白眼,怎么说的我跟个物件似的!猛然反应过来,昀低叫:“祭司大人,也就是说:您其实根本没什么急事,只是闲得无聊让我陪您走走是吧?那您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陪您散步要抱着这么重的东西!”
祭司抓抓头:“我怕你不愿意陪我出去么,所以有个幌子好办事……”
昀狠狠吐气,快走几步追上祭司把手里的典籍全部塞了过去,然后甩着酸疼的肩膀:“祭司大人,我确实是不愿意陪您出去,尤其是抱着这么多您不可能用到的东西陪您乱晃!您慢慢散步,我先回去了。”昀拜礼,走人!
昀气呼呼的走着,无声的把祭司大人赞颂了千万遍,然后又撞到了人,昀有点不满的揉着自己的肩膀,抬头却看见了洛,洛带着歉意对着昀笑笑:“我没看见,你没事吧?”
昀连忙笑着摇摇头,眼神却被洛手中的物品吸引过去,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晚风吹过,昀觉得很冷很冷,她用手指点点洛手中的东西,硬硬地点头,什么表情都不做出来。
洛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手里的物品,见到昀对这个很感兴趣的样子就把手指松开笑道:“花容给我的,救她回来的那天我听她说起家乡的莲花。你知道么?南边的莲花是生在水里的,跟这边的完全不同,采下来也不会马上枯萎,而且有着淡淡的清香,颜色也很多样……”
昀傻乎乎地看着洛的唇不停地开合,慢慢地低下头去,那朵见过一次的粉色花朵高傲的矗立着。昀点点头,她记得祭司大人讲过:在南边,莲花象征着君子清洁高傲……确实是很适合洛呢。祭司大人也讲过:南边的女子会送荷包给心仪之人……昀抬头看着
洛一脸的向往,一脸的笑意,只觉得想逃。
天黑了,昀终于不用再看那朵莲花。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木然地走回自己的住处,推开门的一刹那,胸口一阵刺痛,昀按着胸口慢慢地坐下,在黑暗中静静地发呆。
月至中天,一切都安静下来。
昀梦游般的出了门,在月夜下漫无目的地走着,远远地看见前面有光,脚步不由自主地迈过去,接近些才看清是有人拿着火把站在前面。昀依旧一步一步慢慢走着,那人亦不动仿佛是等着昀的到来。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不想做祭司了?”
昀盯着火把,觉得那光很温暖。
“几天后的祭祀大典你也不打算参加了?”
昀盯着火光看,脸上露出了微笑。
“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无所谓?”
昀觉得很冷,向着火把接近一步伸手过去取暖。
手被扯住:“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想怎么活下去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会管,可你总不能不顾你家人的死活吧!”
昀扭着手腕,眼睛仍然盯着火光:“请您放手,祭司大人。”
祭司看着她:“你做什么去了,身体怎么这么凉?”
“您不是什么都知道么,为什么还要问我啊?我能做什么,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做啊。您放心,我不会做蠢事的,再怎么说我也是您指定的巫女,太蠢的话可是会被讨厌的。”
祭司无奈,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仍是扯着她:“跟我走吧,夜风寒凉再待下去可是要生病的。我可不想让那个巫医来看你的时候在我面前显摆。别闹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继承巫女那日的占卜结果么?我告诉你。”
昀安静下来,静静地跟着祭司走。
月渐渐西移,天色变亮了。
昀打开祭司的房门缓步出来,临走前回身对着屋内一拜:“一切听凭大人安排,昀回去了。”
一阵寂静,良久才传出一声轻如叹息的“嗯”。昀又拜一礼这才走了。
祭司看着昀远去的背影,低头摆弄着手上的占卜器具,他就知道昀不会相信,所以耗了整整一夜陪着她不停重复地占卜,竟然每一次都是相同的结果。面对这些,别说昀就是祭司自己都不能相信却又不敢不信了。祭司揉着眉心:“昀,你可要想好了啊……”
祭祀大典终于顺利地结束了。昀靠着柱子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好在一切顺利,再过一阵子自己应该就是祭司了。现在想起那个晚上,就觉得像是梦一场,荒诞的有些可笑。可是那一次又一次的占卜结果却牢牢地刻在了心里,同时刻下的还有自己的不甘和恐惧,毕竟合两人之力还能出现那么多次相同的占卜结果可不是一句偶然就能解释的。
“不做祭司,我就会死么……”昀苦笑,面纱下满嘴的涩意。
洛不在这里了,他为花容送别去了。花容一家今天离开这里,他们原是想在花容母亲的身体痊愈后就离开的,因为想看祭祀大典才多留到今天,课祭司大典要持续一月之久,他们终是看的厌烦了,等得厌倦了,便提前离开了。这段时间以来,洛与花容越发的亲密了,彤经常会在闲暇时间谈起这些,手上飞速地扎下绣针。
天气变热了么?前几天的夜风还是很凉的。昀抬手擦拭额际,看着耀目的晴空。洛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快要回来了呢?昀摇摇头,嘲笑着自己
:别傻了,就算回来,就算那个女孩子走了,他也不会属于你,永远不会。而且这个跟你是否成为祭司毫无关系!
昀恨恨地一挑眉,随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双眼平静无波淡然清澈。这样就好,这样就能当上祭司并且活下去,这样就不会害了自己的族人,也不会害了洛……
这样就好了吧……
那天昀从大典结束一直站到半夜都没有等到洛回来……
第二天昀一个人整理着祭祀的器具,那几个小巫女还没学会做这个,其他的大巫女已经在昨日初次祭祀后卸去了面纱,成为普通族人了,可以和昀谈话的人又少了几个,其中最让昀舍不得的是彤。
彤活的潇洒自在,有这样的朋友日子也变得轻快。昀看着祭台下的彤,一张圆脸带着俏皮的笑意,柔柔地看着自己,手上仍是毫无章法地乱扎着绣针。昀对着她点点头:东西差不多整理好了,不是很累的,不用担心。彤立刻收起了笑意,嗔怒地瞪着她:谁担心你了,我看阳光好,在这里晒太阳做些针黹活儿也不行么?即使隔着面纱,昀的笑意也清楚地传达出来,彤故意转头不理,自顾自地扎着绣针,嘴角却是翘起的。
昀一个人收拾了大半天才整理好祭台,彤始终坐在台下,只是偶尔抬头活动一下脖子,然后继续扎针,及至昀带着那些小巫女离开,她也收拾起东西走了。昀略略侧身,看见彤跳脱的背影,面纱下一点笑痕缓缓划过。
昀微微抬头看着明媚的天空,洛,你应该已经回来了吧?现在你心里所感受到的东西和我是不是一样呢?应该是不一样的吧,毕竟你们之间……现如今,你又是否割舍的下……
日子终究还是这么安稳平静地过去了。昀开始控制着自己的出门时间,可是每每出门还是会在洛的门外略停一会儿。站在门外的时候,昀会嘲笑自己的傻和无用,但是不知是习惯还是别的什么,昀还是控制不住地停下来,就用这用短暂的时间,让自己慢慢地遗忘吧……洛,好久不见了……如果可以还是不见得好。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祭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桌上的器具整理起来,一模一样的占卜结果似乎在嘲笑着自己:“昀,我也是更愿意叫你莲的,我只希望你自此一生平安,呵呵,今天我可要自己收拾这些了,以后,以后……”祭司笑着将一应器具整理干净。
昀端坐在房中,长发松散着,面纱不在脸上,她细细的梳着头发,慢慢地盘绕起来,最后将面纱的细绳系在发下。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昀起身出门。祭司大人应该已经备好一切,只待自己前去开始最后的仪式。明天的这个时间,昀摸着脸上的面纱,略扬双唇。
心里出奇的平静,昀抬头看着明媚的天空,脚下略略一停,一只山鹰盘旋而过。昀收起心思,看着眼前的路苦笑着:终究还是,改不掉了么……自己正停在洛的门外……
自从花容离开之后,洛就消沉了很多,经常一个人离开族地。巡逻的时候也是常常就和众人走散了,最后都是祈找他回来。也亏了他乱走,居然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流匪的巢穴,族人们做好了准备,今天就将那些流匪彻底击溃,这些都是彤告诉自己的。详细情形昀倒是能猜出几分,因为就算自己再怎么躲也不能连续几天都看不见洛的人影。唯一的解释就是:洛也在躲着很多人,为的是让自己可以好好想念那位美丽的女子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