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初七,煞北;
诸事不宜,大凶。
“九月初七;
紫檀山,浣花溪,神剑山庄;
龙太子对战神剑山庄少主;
兵器:剑。”
这一战当然是件大事,这一战现在无疑已传遍了江湖。
立约的地点就在紫玉楼下,见证人是四海镖局的总镖头韩铁衣。
铁血丹心韩三爷不单走镖稳,做人更稳。有关这一战的消息正是从他的四海镖局传出来的,已确信无疑。
至于龙太子是什么人,没有人知道。人们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是: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疯子?
不是,绝不是!
这么看来,这个龙太子当然就不是去神剑山庄送死的,那么这一战就实在很有些看头了。
人们既叹息,又兴奋,“神剑山庄实在也已平静了有些时日了……”
二
月白,风轻,夜色渐浓。
叶少斜倚在一张宽大而舒适的椅子上,侧身坐在桌边,似已睡着。
韩三爷仍在喝酒,不停地喝,已经喝下去十七八坛。
“听说,你以前就着两粒花生米都能喝下一整坛酒?”
“我就着半碗小米粥也能喝下一整坛酒。”
叶少笑了,“你已有多少年没像今天这样喝过酒了?”
“七年。”
叶少道:“今天是怎么突然想开的?”
韩三爷道:“第一,因为你。”
看着叶少,略微一顿,接道:“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暂时卸下肩头的担子,才敢像这么样喝酒。”
叶少道:“有第一,当然就有第二。”
韩三爷苦笑,“因为我想醉,对于一个死里逃生的亡魂来说,酒是一种寄托,更是一种麻醉。”
叶少却在摇头,“你实在不必这么难过,我知道你是绝对死不了的。”
韩三爷一惊,“你已知道救我的人是谁?”
叶少道:“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会有人来救你。”
韩三爷举着酒杯,将饮未饮。
叶少转过头,看着他,道:“龙太子这次总共带了多少人来,你当然很清楚。”
韩三爷低头不语,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当然清楚,他当然也看得出那些人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因为,他至少已认出了其中的三个人——辣手神婆、狼人、鬼面书生。
辣手神婆内力高深莫测,用毒手法冠绝天下;打不死的狼人,天生天养,生于荒野,自幼与狼为伍;鬼面书生的武功据说传自西域,使一把银伞,招式路数奇诡。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地方,最要命的是其他的人他竟然全都不认识。
叶少接道:“紫玉楼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些人为何竟连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韩三爷豁然抬头,“你是说……不过,要想制住那些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叶少道:“事实上,那些人无疑已全都给人制住。”
韩三爷眨了眨眼,故意问:“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同时制住那么多的高手?”
叶少挪了挪椅子,面对着韩三爷,曼声低吟:“紫檀浣花,天上人间;叶浪惊涛,神剑洞天。”
略微一顿,接道:“我大哥于武学上的造诣又精进了……”
韩三爷点了点头,“叶浪出剑的速度和力量的确都已达到颠峰,在轻功上的造诣似乎更已突破了的极限。”
“龙太子刺出的那一剑距离我头顶至少有三丈,我仗剑上冲,他挥剑下击,一刹那间,这距离竟已不及尺许。”
“叶浪的那一剑在丈外出手,却正好刺中龙太子的剑尖,不偏不倚,不差分毫。”
叶少沉思着,道:“龙太子的目的就是为了逼我大哥立战书?”
韩三爷道:“看来是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有哪一个不急着扬名立万?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最直接的法子当然就是挑战神剑山庄。”
“你看他的胜算能有多大?”
“我看不出。”
“你看不出?”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看出他的真正实力。”
叶少又在沉思,“龙太子的详细资料,你几天能给我?”
韩三爷道:“三天。”
三
很多人都爱喝酒,高兴的时候要喝,不高兴的时候喝得更多。
然而,酒的味道其实并不好,不会喝酒的人甚至会说酒是臭的,而会喝酒的人难道就真的喜欢那一抹苦涩?
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喝得只是一种心情。
酒能助兴,也能煽情,有些话要在酒后才能说,有些事要在酒后才敢做。
有人酒后微醺,有人酩酊大醉,酒量越好的人往往醉得越厉害。
韩三爷已经醉了,醉倒在地,卧倒在地。酒量再好的人毕竟也有喝醉的时候。
叶少搀扶着,让他伏在桌案上,转身离去。
身后,韩三爷的鼾声已传至窗外,已传至楼外。
楼外有一个露台,这里是一座竹楼。
八方银号势大财雄,叶大掌柜人强位高。树大招风,自然麻烦不断,纷争也从未停息过。
叶少渐渐发现,一个清净的所在,对他来说,几乎已算是奢望。好在,他还有这么样一座小楼。
小楼偏远,远在山间,远在泉边。
叶少凭栏而立,静静地站在露台之上。泉水叮咚,月影婆娑,柔枝曼舞……
叶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似在回味。
然而,空气中竟仿佛暗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令人胸闷。
叶少无奈睁眼,一声叹息,“小伍!”
没有动静,也听不到回音,风声依旧轻柔。
但他知道,小伍已到了他身后,已在躬身待命。
小伍永远是一副市井中的百姓模样,不但外表是,骨子里也是,叫人既不喜欢,也不讨厌,既不会注意到他,更不会提防他。
这样的人当然最适合盯梢,他这次的任务是——盯住韩铁衣!
这个差事当然并不容易,韩三爷少年成名,戎马半生,能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能活着,就必定是个强者。
韩铁衣说,他这趟出来身后同时跟上了六条尾巴,小伍自然就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他就是最先跟出来的那个人,也就是韩铁衣认为轻功“只差一点”的那个人。
至于另外五个人是谁,连叶少自己都不太清楚。
他并没有再派出任何人插手这件事。论轻功,论智慧,小伍都可算是绝对一流的。若非如此,他又岂能骗得过韩三爷?
小伍若没有把握,去再多人都没用。
那么,这五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受谁指使?小伍是否能看出些许端倪?
叶少慢慢转身,果然看见了小伍。
事实上,他最先看到的只是一截竹尖。一截带血的竹尖,削得很整齐,很锋利,正从小伍的胸口冒出尖头。
小伍的额角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嘴唇不住地抽搐,略显黝黑的脸庞已经在发紫。
叶少心里“咯噔”一下,更让他吃惊的是,就在他一转身之际,眼角所及,趴在桌上的韩铁衣已经不见了。
四
小伍的致命伤并不在胸口——他浑身上下竟被刺出了数十个血窟窿,在他死后仍流着血。
窟窿很大,绝不是箭伤,像是被长枪长矛所刺。
叶少握紧双拳,眼中的杀气开始凝结。
没有人能随手一枪刺中小伍,即便是万箭齐发,小伍也能全身而退。
要想刺中小伍,除非先擒住他,除非用天罗地网。
先网后刺,痛下杀手。
小伍临死前只说出一句话。
一句话,一个字,却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走!”
他死时双眼圆睁,目光中满是关切。
叶少心中一阵绞痛,不禁伸出手,想去抚慰小伍安息。
就在此时,楼外突然传来“笃”的一声,如利刃砍进木头。声音来自八个方向,却在同一时刻响起。
叶少眉头微皱,身形仿佛未动,整个身子却已闪电般斜斜移开。几乎同时,整座竹楼轰然倒塌。
接着,数十蓬箭雨一轮紧咬一轮,几乎撕裂了每一节散落而下的竹段。其中,甚至还夹杂着**爆破声。
当最后一块竹片落地时,一股火焰突然腾空窜起,眨眼间蔓延成一片火海。
火光通红,韩铁衣的脸比火焰更红。火光拉长了他的背影,他的身后竟还站立着数十条修长的身影。
数十个黑影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似已停顿。
韩铁衣的背影却在颤抖,却在摇晃。他双手握拳、攥紧,双脚深陷进泥土里——他在努力克制自己,在强定心神。
他是激动?是害怕?还是真的醉了?
“有些话要在酒后才能说,有些事要在酒后才敢做。”
他已戒酒多年,为何突然破戒?
开戒若为言事,这事必是惊天阴谋;开戒若为做事,这事必定惊天动地。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火光逐渐黯淡,竹楼化作一地黑灰,夜色沉寂。
良久,有人大笑,“恭祝三爷‘奔雷行动’马到功成……”
口音清秀,笑声却异常刺耳。韩铁衣豁然转身,就看见一个书生正向他躬身行礼。
他当然认得这个书生——着青衣,手持竹简,背后斜插着一柄银伞……
最要命的是他的那半张脸,半张左脸。
他的左脸至少比右脸大出一倍,大而平,大而空。这半张脸上,非但没有嘴,没有鼻,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扭曲狰狞,不亚于任何一种野兽。
韩铁衣一看到这张脸就会觉得胃疼,所以曾当众告诉他:“鬼面书生,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的脸,尤其是在面对面的时候。”
韩铁衣这次看到的,是书生的后脑勺。他轻轻一抬手就捏住了书生的后颈,然后提起,用力向后掷出。
书生一阵怪叫,“啪”的一声刚好落在小楼的废墟里。
身后,韩铁衣的声音远远传来:“今天若找不到叶少的尸体,你就代他死吧。”
书生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疼痛,顾不了满脸的黑灰,便趴下去一寸一寸地找。
所有人都跟着开始找,数十个人整整找了两个时辰,将这片废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颠倒了七八遍,却连一块骨头都没有找到。
不仅找不到叶少的尸体,就连小伍的尸体也跟着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