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捧来一个鎏金的香炉,唐小棠往里头抖了些海洋之萃,又小心地加热,使其燃烧,很快地便有一股淡黄色的烟雾从香炉的孔中逸了出来。
狻猊本是呆呆地靠着靠垫,香味一出,他立刻像是雷达侦测到了电波一样坐直了身子,唐小棠将香炉端到床边,他立刻嘬唇一吸,发出了一声美美的叹息:“啊……”
然后咕咚一声,晕了过去。
辞霜目瞪口呆,未料这海洋之萃竟然效果如此显著。
狴犴舒张了一下关节,招呼道:“走吧辞霜将军。小棠姐姐,外面就拜托你了哦。”
唐小棠一竖拇指:“放心交给我吧。”
辞霜试了试狻猊的鼻息,确定他已经陷入深度睡眠,边拉起狴犴的手,说:“我们走了。”
唐小棠说:“去吧,记得带礼物回来。”
狴犴哈哈大笑,辞霜啼笑皆非,与他一同化作紫光,钻进了狻猊的眉心。
屋内安静下来,海洋之萃淡黄色的烟雾还在缓缓飘逸,狻猊睡颜安详,眉毛舒展开,似乎没有任何烦恼。唐小棠坐着看了一阵,有些索然无味,便起来在房中随意走走。
疏风阁的布置和外面大是不同,没有那么多金银器,多是些别致的瓷器和盆栽,就连床头的挂画,也是淡雅的山水田园,而非花厅的牡丹花开富贵满园,唐小棠总算明白自己那种拘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纯粹是被那暴发户一般显摆的气场压迫的啊。
看来狻猊也是个有涵养的人,喜欢的东西和妻子颍阳公主南辕北辙,难怪夫妻俩之间共同语言少。
就在唐小棠漫不经心地观赏着房中摆设的同时,潜入到了狻猊梦境之中的辞霜与狴犴正处于一个无处下手的状况中。
狻猊的梦并不像普通人那样,有场景,有人物,而是茫茫然无边无际的黑暗,无数扇大小花纹都一模一样的门悬浮在高低错落的不同位置,环绕在他们四周。
“这是怎么一回事?”辞霜捕捉过无数的梦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
狴犴上前几步,推开了一扇门,门内强光照出,两人忙抬手挡住眼睛。
光芒减弱,门内浮现出一组画面,疏风阁的房门前,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公子对着紧闭的房门拱了拱手,朗声道:“小弟茶若原,初到公主府,特来拜见驸马,往后还望驸马多多照拂。”
是管家之前提到的那个新来的茶公子!二人都有些明白过来,这门背后的多半才是狻猊的记忆世界。
疏风阁的门咣啷一声开了,红衣的狻猊披头散发地走出来,一言不发地递给他一只巴掌大的木匣子。茶若原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对上好的玉镯,顿时欣喜不已,抬头正要道谢时,狻猊咣啷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茶若原愣在门口,陪同的小厮忙道:“这是驸马爷给您的见面礼,每位进府的公子都收过,公子收下就是了,往后好生侍奉公主,驸马爷喜欢清静,公主说了,这早晚请安的事就免了,逢除夕、端午和中秋公主必会到疏风阁来,公子记得不要坏了规矩,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原来是这样,”茶若原这才松了口气,合上匣子,对门板鞠了一躬,“小弟多谢驸马爷赏赐,这便告辞了。”
茶公子主仆离了疏风阁,门内也就暗下去,这段记忆到此为止。
狴犴默默关上门,又去开另一扇,是狻猊独自在公主府的水榭上打盹,宝座前放了一樽高脚香炉,烟雾袅袅,狻猊闭着眼,不时吸取。
“驸马爷今日怎么有兴致到花园里来了?”随着一声充满讥讽味道的问话,金花茶丛背后转出来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生,手里打着一把木扇,领着三五个小厮丫鬟趾高气昂地走上水榭。
点香的丫鬟从炉边起身向他行礼:“林公子。”
被唤作林公子的白面小生见狻猊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抬起来看自己一眼,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一脚踹翻了香炉,点香丫鬟吓得大叫后退,香炉当啷倒地,香料洒了满地。
狻猊终于睁眼了,眼神淡漠地看着他,将起未起时,水榭外头又传来颍阳公主的怒喝声:“做什么!“
颍阳公主几大步冲进水榭,那林公子还没来得及行礼,她扬手便给了这人一记响亮的耳光:“混账东西!给你几分颜色便开起染坊,来人,打出去!”
林公子原以为公主宠爱自己,又极少去看望驸马,便当这驸马是个软柿子,并不放在眼里,今日恰好见他在水榭纳凉品香,就生出要折辱他一番的恶毒心肠,谁知被公主逮个正着,还大发雷霆,这才醒悟过来自己错了。
但滔天大祸已经闯下,任是他瘫软在地,大声哭求“公主饶命,驸马饶命”,也没有博得那两人的半分同情,公主府的武丁很快就轮着杯口粗的大棒将他一路打了出去。
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口,将香炉扶起,捧了滚烫的香料要装进去时,狻猊发话了:“算了,用笤帚扫了去,别烫伤了手。”
“五郎……”颍阳公主歉疚地上前去拉他的手,“叫你受委屈了,是我看走了眼,竟将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领了回来,对不住。”
狻猊淡淡摇头:“无妨,只是撒了些香料。”
颍阳公主道:“是苏合香?我叫人再去给你买一些。”
狻猊依旧摇头:“不用了,香阁里还有。”
颍阳公主便不知如何是好了,狻猊手仍被她拉着,翻身下了宝座,丫鬟过来替他穿上鞋。
狻猊说:“太阳快下山了,这里风大,我要回去了。”
片段到此为止,门外的二人默然无以应对。
之后再开几扇门,都是与颍阳公主的男宠们有关的种种。那些男宠或谦卑或骄纵,或机关算尽或口没遮拦,无论对狻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得到的都是两个字:算了。
狻猊就像是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一样,任别人吹捧也好,羞辱也罢,他都默默承受,不为所动。
辞霜忍不住问:“狻猊从来都是这样的吗?”
“我说不好,”狴犴的小脸上充满忧虑,“五哥确实对很多事都看得很淡,不爱跟人计较,我也没见过他大喜大悲,但像这样冷淡的,看上去有点不对劲啊。”
辞霜也这么觉得,圣贤都做不到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莫非狻猊已经修炼得超脱了凡人的境界?
狴犴推开一扇门,里面是狻猊一个人坐在桌边看书,桌上摆了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个花盏盛放着月饼。“是优郊死的那年中秋,”狴犴一眼就认出了狻猊手中那本书,“那天我本来打算给他们个惊喜,谁知却撞见他们吵架。”
午饭时间过了,狻猊一筷子没动,叫人把饭菜收了,过两个时辰又叫人端上晚饭,继续等。
狴犴眼看着他一整天什么都没吃,连香都没吃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虽说他们兄弟几个少吃一两顿不会怎样,但有饭可吃的时候还选择饿着肚子,那时心情得有多不好啊。
但狻猊仍然是那么波澜不惊,一直等到天亮鸡打鸣,叫下人分吃了东西,自己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你觉得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辞霜小声问。
狴犴表情复杂地摇摇头:“我到得晚,不知道五哥原来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睡觉的几个钟头略过,很快颍阳公主就上门来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驸马爷这还没起呢,请公主晚些时候再来罢。”看门的小厮从门缝里回答她。
“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颍阳公主还处在痛失男宠的悲伤中,一听这话就火了,“什么叫晚些时候再来,这都已经戌时了,还晚到什么时候?叫他出来,听到没有,把门打开!”
说着便一脚踹向木门,随行的几个小厮哪敢让她伤了金玉之体,忙抬脚帮着踹,里面的小厮吓得赶忙把门打开,为此还挨了兜心窝一脚,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接下来的争吵,狴犴已经提前告知过,但辞霜看着仍觉得惨不忍睹,颍阳公主在气头上,真是差不多把疏风阁所有东西都给摔了,还欲加之罪地嚷嚷了好几次“你明明心里就有气,还非要说没什么”,狻猊十分无奈地站在一边看着妻子发飙,既不劝阻,也不回敬,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
最后狴犴自己登场了,那时夫妻俩已经吵到了尾声,颍阳公主头天累了一天,也是一宿没睡,实在没力气摔了,便说:“我知道你在心里恨我。”
狻猊不做表态,她又说:“你恨我忘恩负义,恨我薄情寡幸,你心里对我有千千万万的不满,可你从来不说,你总装作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说什么算了、不用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心里真是那么想的吗,啊?狻猊,你这个虚伪的小人!”
“这句话我一直记忆犹新。”狴犴怃然叹息。
辞霜也惋惜地摇了摇头:“颍阳公主自己问心有愧,却还将过错都推给狻猊,如此不懂珍惜,实在令人不齿。”
回忆以狻猊那句“早点回去休息吧”落下帷幕,狴犴关上了门,走向旁边的又一扇。
这回门打开,里面的东西不一样了。
辞霜大惊失色:“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