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扇与旁边开过没开过的别无二致,但门内的景象却令二人大惊失色。
那是一堵由红土方砖砌成的粗糙墙壁,上下都有铁镣铐,狻猊大字型被固定在墙上,耷拉着的脑袋上头发蓬乱,浑身都是狰狞的伤口,血污涂满了墙壁和他脚下的地面,肮脏而又腥臭。
狴犴感到一阵晕眩:“这……这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五哥!”
他正要扑进去,门内的狻猊听到他的声音,微微抬起了头,诧异地道:“小七?咳咳咳……”
随着咳嗽,大滩的鲜血从狻猊口中涌出,狴犴大叫一声:“五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喊出口的这一瞬间,被推开的门扇突然像是被人从里面用了力,磅地一声迎面摔过来,要不是辞霜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狴犴的鼻梁一定不能保全。
门无情地摔上,并且不论外面的两人如何捶打都再也不能打开。
“五哥!”狴犴疯狂地用拳头捶门。
辞霜忙拉住他:“别乱来,这里是狻猊的内心世界,搞个不好反而会加重他的病情,再看看其他的。”
狴犴愤懑不已,狠狠一拳砸在门上。
现实中,唐小棠参观完了疏风阁的摆设,又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捋发梢,捋着捋着床上的狻猊突然抽搐了一下。
“哎!”唐小棠慌了,狻猊这就要醒了?可辞霜和狴犴还没出来,不会困在里头吧。
狻猊眼也不睁,抽抽鼻子,高兴地道:“好香!”然后嘬唇又一吸,咕咚一声再次倒了回去。
唐小棠差点喷血——艾玛你是金鱼吗,记忆只有几分钟是不是?刚吃完晕过去醒来又接着吃,有你这么不要命的吗。
紧接着狻猊眉间绽开一道紫光,辞霜带着狴犴回来了。
两人满头大汗,坐在地上直喘气,唐小棠疑惑地问:“你们在他梦里跑了马拉松么?”
“别提啦,”狴犴扑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差点就回不来了。”
“因为他刚才醒了一下的缘故?”
辞霜脸色苍白地摆摆手:“若只是那样倒还好,最多就是被弹出来,我怀疑在他的意识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遂把在狻猊梦中所见扼要地说了一遍。
就在他们俩敲不开狻猊被困在墙上的那扇门,转而去开下一扇门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甜香。
“是海洋之萃的味道,而且比疏风阁里燃的要浓烈千百倍,”辞霜挥了挥手,示意唐小棠熄了香炉里的香料,“他想要用海洋之萃将我们俩一并溺毙在狻猊的意识里,好险,幸亏我及时撤了出来,再多待一会儿一定会中毒的。”
唐小棠托腮思索道:“看来真的是人格分裂,狻猊的一重人格发现了你们,出于保护,要把你们当做入侵的病毒给消灭掉,所以才会突然醒过来,又吸了一口海洋之萃。”
狴犴不像辞霜常出入于别人的梦,此刻累得虚脱,问:“这病……有法子治……么?”
唐小棠对这种精神疾病也只是听说过:“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幻世手机没信号,也联系不上武先生,要不问问司南先生?”
从封印中请出司南,司南照惯例先发问:
【每个人一生只能向我提一个问题,你确定要问吗?】
狴犴手捧司南,坚定地回答:“问,只要五哥能好起来。”
司南笑道:【你和小棠丫头真是物以类聚,好吧,那我解答你的疑惑。人格分裂多数是在主人格缺乏安全感、无法应对大多数状况的情况下产生的,并非无法医治,但要想治,必须要找到刺激病人的刺激源,加以消除,然后说服所有人格与主人格融合。】
“很难吗?”狴犴认真地问。
【视情况而定,如果分人格是在主人格受到肉体行货精神虐待的情况下产生的,具有保护主人格的本能,那就很棘手,你可以试想一下说服一个强势的人去自杀有多难。】
狴犴垂下了眼帘。
毋庸置疑,狻猊分裂出来的人格具有极强的自我保护意识,无论是在落水之后短暂苏醒时大动干戈的表现,还是梦境中释放海洋之萃以牙还牙的作为,无不说明了这重人格的敌意和求生欲望——他真的受到了虐待吗?就像那扇门内所呈现出来的,对他施暴的人又是谁?
是颍阳公主?
还是她数不清的男宠中的某一个?
“那五哥原本的人格还在吗?”狴犴忧心冲冲地问。
【在,就在他的意识深处,不过我感觉他的主人格已经非常虚弱了,如果不赶快想办法,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其他的人格所吞噬,到那时就彻底没救了。】司南叹息着答道。
他们之间的对话旁人都是听不到的,唐小棠只见狴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担忧地问:“怎么样?司南先生说了什么?”
狴犴把司南的话转述给他们听,辞霜道:“也就是说,要想办法查清楚是谁伤害了他,令他不得不分裂出另外一个人格来保护自己?”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归还了司南,狴犴又望了一眼再度陷入沉睡中的狻猊,黯然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不管是谁伤害了五哥,我绝不会放过他!”
唐小棠知道他对办案侦破十分在行,找出伤害狻猊的真凶一定不在话下,就怕他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可能会干扰判断,于是说:“还是先把人找出来再说,我们对狻猊的过去都不了解,你好好想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当时公主府里都有些什么人?”
狴犴想了一会儿,不大确定地回答:“我也不常来,只知道那年中秋来的时候,五哥还蒸了花馍给我吃,看起来挺正常的,后来隔了二十几年我再来,他就一时记得我一时不记得了。”
看来就是这二十几年间发生的事,没跑了,唐小棠说:“找管家过来问问?”
“两三百年前的事情,公主府的管家已经换了好几拨了。”狴犴道。
他轻蔑地一瞥房门的方向,说:“那些年里到底谁对五哥动了刑,只有问公主本人了。——五嫂?站在门口听不累么,进来坐坐?”
天已经全黑,外面小厮点上了灯笼,一道黑色的人影缓缓爬上门扉,丫鬟躬腰开了门,颍阳公主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唐小棠不禁小声嘀咕:“身为公主,居然听墙根,真阴险。”
颍阳公主神色坦然,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偷听可耻,进门后径自坐下,拂了拂手,丫鬟们识相地退了出去,带上门。
“五嫂既然一直都在外头听着,多的话想必也就不用我重复了,”狴犴抄着胳膊坐在她对面,不客气地说,“把五哥铐起来用刑的人,到底是谁?”
颍阳公主也冷笑起来:“没有人对他用刑。怎么,你觉得我这公主府里,会有人胆敢对驸马用刑?你五哥虽然性情淡漠,与人宽厚,但若真有人要对他用刑,他会束手就擒?只怕整个三思国的人捆在一处,也不够他挥一爪子的。”
辞霜道:“或许他有什么把柄不慎落入了奸人手中,不得不束手就擒?或者中了毒,就像现在,若有人要捆他,他又能如何?”
颍阳公主矢口否认:“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我已经说过了,没有人对他动刑,难道这公主府里发生过什么事,我会不知道?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狴犴往椅子里一靠,不客气地嘲笑起来:“你什么都知道,但你从来不管,你豢养的男宠克扣五哥每月的用度,裁剪他这疏风阁的下人,都是你默许了的,他们与你春风一度便敢在府上作威作福,五哥舍了自己一半的修为助你成仙,换来的却是重病无良医!堂堂龙神之子、一国驸马,瘦得皮包骨头,还说没人虐待他!”
颍阳公主勃然大怒,手中的茶碗咣一声重重搁在案上:“你不要欲加之罪!是他自己不吃不睡,难道也要怪到我头上来?”
“五嫂,你最好不要把我当傻子,”狴犴回以面无表情,“你既然说谁都不敢在你眼皮下胡来,那我倒要问你一句了,如果动刑的人就是你自己呢?”
颍阳公主霎时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唐小棠看她这表情变化,心里不禁一咯噔,脱口而出:“不会吧,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他对你这么好,自己的修为都不要……”
话还没完,颍阳公主一下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吼道:“不要再提修为了!是他要给我的,不是我向他要的!”
这时,床上的狻猊似乎是被吵醒了,搁在身上的手微微一动,三人都察觉到了,唯有颍阳公主浑然未觉,继续怒喊:“如果不是他多此一举,我何至于守几百年的活寡!我根本不想成仙!”
“他把一半的修为分给了你,所有人都用这句话来压我!我必须时时让他开心、舒心,否则就会有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忘恩负义,这是我想要的吗?他早就不是我的丈夫,而是我的恩人了!”
狻猊彻底醒了,一手扶着额头,缓缓坐起来,这下颍阳公主无法注意不到了。
“我……”颍阳公主张口欲言。
狻猊一脸宁静地看着她,启唇:“我?”
颍阳公主别过了头去:“我不是要怪你,只是……”
狻猊的眼中一片蒙昧,竟跟着重复起来:“我不……是、要……怪你……”
在场四人齐齐心头一凛,大惊失色地望着他,狻猊眨着温柔的双眼:“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