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听他们把颍阳公主当成了迫害驸马的真凶,慌得不顾额头上还在流血,就又跪了下去,磕磕绊绊地辩护起来:“要说这、这几百年来从未离开公、公主府的人,驸马本人不也是吗?”
辞霜就像听到了笑话一样:“你是说驸马自己把自己捆起来打?”
管家伏在地上,身体微微哆嗦,但还是说:“小的没有这么说,小的只是觉得各位的判断依据太过草率,若是几百年间都在公主府的就是真凶,那驸马也可以是伤害自己的真凶。”
辞霜又问:“就算如此,驸马有什么动机自残呢?”
颍阳公主笑道:“那依阁下之见,我又有何理由非要迫害自己的亲夫不可?”
“动机之类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狴犴坐在假山上,一腿屈起,一腿在半空中晃荡,“比如你不想叫人觉得你忘恩负义,所以决定慢慢逼死五哥,又或者五哥妨碍了你纳男宠,你对他因爱生恨,再或者,五哥背着你有了新欢,你无法忍受——”
颍阳公主一脸不知该哭该笑的表情。
狴犴跳下假山,向亭子里走来:“你们也可以认为是我为了拆散五哥和五嫂,所以每次来都在五哥的饭菜里下了毒。”
“但不管是什么,狻猊都不可能自己把自己铐在墙上打,也没有理由这么做,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吧?”唐小棠反问道。
狴犴垂下眼帘:“世上没有绝对的肯定。”
杜月被乱棍打出公主府,成了无人怜悯的丧家之犬,这杀鸡儆猴的举动无疑给府中剩下的两名男宠敲了记警钟——公主这次是玩真的,擅闯疏风阁者,死!
于是资历较老的那个乖乖缩了起来,新来的茶公子则让房里的丫鬟送了点降真香来,据说可以凝神静气,就算是来探过病了。
第二天天气晴好,颍阳公主早早叫人备好了马车,等狻猊睡醒了,二人就一起用过早饭,然后出门逛街去了。
“五嫂是为了避嫌所以才带着五哥出去的,”睡了一觉起来的狴犴冷静得多了,即使颍阳公主不在面前也还是乖乖地叫五嫂,从这点上来说,唐小棠还是放心了,至少他不会再被自己的主观感情冲昏了头,“小棠姐姐,能麻烦你个事儿么?”
唐小棠欣然接受委托:“什么事,说吧,我还以为这回我帮不上忙了呢。”
狴犴挤眉弄眼地笑笑,说:“我想把疏风阁的下人都召集起来问个话,但在那之前还要去个地方,你能替我看着他们一会儿不?”
这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唐小棠一口答应下来,狴犴一走,就马上和辞霜分头去通知疏风阁所有的下人,大到掌事嬷嬷,小到烧火丫头,全都叫到了疏风阁的厅堂里,男一排女一排,站在厅前等候问话。
等啊等,狴犴一直不见来,丫鬟们开始申请回去做事,唐小棠不能答应,又不好一直拖着不办事,只得代狴犴问了些简单的问题,比如驸马和谁关系好和谁关系不好啊,有没有听说谁私底下和驸马过不去啊之类,说到底都是动机的问题,但收获甚微,这一批下人除了掌事嬷嬷外都是去年过完年才来的,知道的并不多。
有丫鬟说:“奴婢觉得驸马人可好了,从来不打骂我们这些下人,说话总是轻声细气的,有时候我们犯了错,他也不惩罚,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招人恨呢?”
有小厮说:“驸马那可是小的全家的恩人,去年城里一土霸王要绑我妹妹去做小,还把我爹给打成了重伤,幸亏驸马路过,救了我们,要是查出来谁对驸马不敬,我第一个跟他没完!”
这些人说话时候的神态语气都不像作假,唐小棠听来听去一无所获,正发愁时,狴犴来了。
狴犴满面春风:“大家都到啦?来来都坐下,我就简单问问。”
房里凳子椅子不够,于是男人们都站着,让姑娘们坐下。狴犴问:“驸马平时饭量怎么样,一顿吃多少?”
负责饭食的丫鬟回答:“不一定,胃口好的时候能吃三碗,有时候却又一整天都不吃东西。”
“那他是吃三碗的时候多,还是不吃的时候多?”狴犴又问。
那丫鬟想了想,答不上来,还是掌事嬷嬷伺候得久,便答道:“奴婢刚来那会儿驸马多数时候吃一碗,还吃不完,后来不知怎的有几天精神特别好,一顿能吃三五碗,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吃一碗,这半年多里倒是不吃的时候居多了。”
狴犴缓缓点了点头:“辛苦大家了,我就问这些,都回去做事吧。”
年纪最小的丫鬟怯生生地问:“驸马会好起来吗?”
狴犴冲她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会啦,别担心。”那小丫鬟才放心地走了。
“你问狻猊的胃口,是想知道什么?”等下人们都散了,唐小棠才好奇地问。
狴犴抓抓头发,勾手让他们俩都走近,而后小声说:“其实我本来没打算问,只是想找个理由把他们都叫到一起看着,然后把疏风阁上下搜一遍,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到了。”
唐小棠和辞霜异口同声:“找到什么了?”
狴犴忙竖起一根手指:“嘘——跟我来。”
疏风阁主厢旁边有个小小的两层建筑,是狻猊存放香料的香阁,狴犴从怀里掏出一根铁丝,捅进锁眼里撬了几下,锁开了。
唐小棠无语凝噎:“你干嘛不找他们拿钥匙。”
“那会打草惊蛇啦,小声点,跟我来。”狴犴推门而入,勾勾手,示意他们快跟上。
香阁中光线不大好,这是因为很多香料需要避光保存,窗户上都贴了深色的纸的缘故,明明是上午,却暗得像是黄昏。阁中堆放着大大小小的柜子箱子,中间的缝隙勉强够一个人侧着通行,狴犴像条小泥鳅一样哧溜就钻过去,可苦了唐小棠和辞霜在后面弯腰驼背地跟着,一不留神还会碰到头。
“这地方能有什么线索?”唐小棠揉着后脑勺上撞出来的包,龇牙咧嘴地小声问。
狴犴已经走到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叉着腰,一脚踩了踩地面:“就是这个东西。”
在他脚下是一块三尺见方的木盖板,原本上了锁,不过已经被暴力破解,扔在了一边,想必就是狴犴之前来的时候做的。
辞霜试着抬了一下盖板,发现很轻松就能被抬起来,于是问:“这下面是什么?”
狴犴默了一下,才说:“你们下去看就知道了。不用担心,没有危险。”
辞霜点点头,将盖板揭开,然后让唐小棠现在一旁等,自己顺着木梯子爬了下去。
香阁里已经很暗了,地下密室里更是漆黑一团,唐小棠在上面探头探脑也看不到什么具体的内容,只听哧的一声,火光亮起,辞霜擦了火石点亮了照明物。
“天啊!”下面传来一声失控的惊叫。
“怎么了?”唐小棠紧张地大声问,辞霜却没有回答,不知道是被吓呆了还是怎么,狴犴努努嘴:“下去看看吧,我殿后。”唐小棠嗯了声,也跟着顺梯子爬下去。
梯子只有三米多高,很快就到底了,唐小棠一回头,瞬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密室只有不到十平米的大小,正面的墙壁上,一具已经死了多时的男尸被大字型铐住了手脚,脸已经被用钝器拍得血肉模糊难以辨认,腹部被人以极残忍地手段剖了个巨大的口子,肠子拖在伤口边,已经干了、臭了,爬满了蛆。
“咕……”唐小棠猛地捂住了嘴,转过去扶着墙根吐。
狴犴也爬了下来,默默地站在辞霜的身后。
辞霜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问:“这……这才是狻猊?”
“不是,”狴犴指着尸体左腰侧的一块胎记,“五哥没有胎记,那天在他梦里你也看到了吧?”
辞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事情没有演变成正主已死替身上位的恐怖事件,但墙上这具尸体又是谁呢?在狻猊的记忆里,被铐在墙上施暴的是他本人,如今动刑的地点已经找到了,被用刑的人却不是狻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狴、狴犴你……你太不厚道了!”唐小棠把隔天的饭也吐了个光,欲哭无泪地转过身来,“你应该提醒我一声的!”
狴犴反问:“你们觉得这是谁?”
唐小棠看一眼那面目全非的尸体,差点又吐出来,一手捂着嘴:“不知道,不是狻猊就行。”
狴犴又沉默了,辞霜掏出手帕捂着鼻子,上前检查了一下那尸体,然后退回来,拧着眉道:“尸体已经完全硬了,至少死了三五天,手腕处有於痕,腹部的伤口向外翻卷很严重,应该是活着的时候就被吊上去开膛破肚,失血过多而死。”
“这人虽然不是五哥,但却有很大可能……是五哥杀的,”狴犴叹气,将手抓进头发当中,怅然望着已经无法辨认的尸体,“死亡的时间……综合考虑温度和尸斑,应该是四天前的凌晨,也就是……五哥开始绝食的时间。”
唐小棠不敢再看尸体,只能攀着梯子,惊异地瞅着狴犴,问:“狻猊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狻猊不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吗,脾气又好,心又善良,怎么会这么残忍地……”
她话音未落,头顶上咣啷一声,有人把盖板给盖上了!
“是谁!”狴犴和辞霜马上警觉起来,辞霜爬上梯子要去顶开盖板,外面的人却已经抢先推倒了旁边的柜子,轰的一声将盖板压住,然后金属声当啷响,盖板被锁住了。
辞霜用力抬了几次都没抬起来,还踩断了一根梯蹬,顿时不敢再冒险,只能用手用力拍盖板,愤怒地质问:“外面是什么人?为何要困住我们?快把东西挪开!”
外面的人不说话,吭哧吭哧又搬来几口箱子,把唯一的出口遮了个严丝合缝,压了个结结实实。
狴犴将他拉开,自己爬上梯子,在那不断掉落的粉尘中咳嗽着喊:“五哥!咳咳咳……五哥,我知道是你,回答我!”
外面的动静停了,三人屏息等了几秒,外头的人终于说话了:“你的五哥已经不在了,那个懦弱无能的废物已经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