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罢了……他让了九十九步,我也该让一步,就让共工继续待在海底吧,轩辕剑我不要了,你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位信徒,从今日起,轩辕剑便由你代为保管,若伏羲有朝一日能够醒来,你再还给他就是了。”
小红闻言,大喜过望:“是!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挨了一剑,然后皆大欢喜,”唐小棠拨了拨湿透的刘海,笑道,“还算不亏嘛。”
女娲远远地似乎也听到了她的话,扬声呼唤:“小棠~”
唐小棠披着长长的袍子走过去:“怎么了?”
女娲抿着嘴一笑,伸手从花冠上掐了一朵紫色的小花递过去:“这个给你,刚才多谢你拦着我,要不真是追悔莫及了。”
颛顼悚然动容——早就听说女娲给过唐小棠一次女娲草,可惜被她喂给了身中剧毒的朱槿,到底没能成仙,如今竟然又给了她第二次!
一股淡淡的妒意在心头氤氲,他握紧了拳头。
不料唐小棠却摇了摇头:“你已经给过我了,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一人得两份,而且老师能不能活过来还不好说,如果他死了,我一个人活千千万万年也什么意思。”
女娲二指拈着那小花,令它在指间旋转,故意说:“真的不要吗?将来后悔了我可不会再给第三次了哦,你要想清楚,有的人想吃都吃不到呢。”
“真的不要,谢谢你。”唐小棠双眼清澈,里面没有半分矫揉造作。
女娲嘴一瘪,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直接扑到她身上挂着:“呜哇~~小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实在是太笨了,我都不忍心欺负你了呜呜呜……”
唐小棠正哭笑不得,一旁的小红又炸毛了:“她是我娘!不许你抱着她!”也哇啦哇啦地叫着扑上来,和女娲你骂我我骂你,撕脸掐手扯头发,打得天翻地覆,唐小棠夹在中间成了无辜的炮灰,苦不堪言。
好容易将两个活宝劝服,唐小棠也准备返回金天神树了,十一长假这么折腾下来只剩不到四天,看样子得请个假才能去地府,只是……自己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和期中想必,落差太过骇人听闻,班主任和辅导员大概都不会批假。
实在不行就玩失踪吧,唐小棠心如猫抓,错过了这个长假,寒假又要回家过年,足足要等到来年五月份,她是绝对没这个耐心的!
女娲临走前还又踹了螭吻一脚,占了便宜才满意,螭吻被唐小棠拦着不能追过去,只好在她背后猛做鬼脸。
“好啦好啦别闹了,收拾一下准备走吧。”唐小棠撵小鸡一样挥着手臂。
唐小棠把伏羲的话转告给了螭吻,本以为他还会赖着不走,再搬出一大套大套的理论和她争辩,谁知小话痨二话不说,点头就答应了。
螭吻回到废墟前,将伏羲断了的手臂捡起来抱在怀里,另一手提着轩辕剑,说:“这样就可以了,走吧。”
唐小棠对他的反应深感意外,但也只是点点头:“行吧,你们都到封印里去,你大哥、三哥还有八哥都在大泽,他们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螭吻立刻来了兴趣:“八哥不是鸟的名字吗?”
唐小棠忍不住哈哈大笑:“对呀,你八嫂就叫他小八哥,叫得跟只鸟似的。”
螭吻眼中满是好奇:“我有八个哥哥?亲哥哥?娘,你好厉害啊,今年得有八千岁了吧?”
唐小棠:“……”
“哈哈哈哈哈!”颛顼在一旁不给面子地笑出了眼泪,唐小棠抓狂地叫起来:“不要胡说八道!他们才不是我儿子!他们和我一毛钱关系没有!没有!!”
“哦……”螭吻了然点头,“那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爹他有很多老婆?我听陛下说男人都最疼小老婆,娘你……”“你再说一句话我死给你看哦!”
三人返回金天神树,只有少昊一个人在午睡,鸟官告诉他们嘲风新居落成,请囚牛三人去吃饭了。
“然后囚牛就一个人去,把叔父扔在这儿不管了?”颛顼怒问。
鸟官忙躬腰解释:“不是不是,嘲风公子也请了陛下一同去,但陛下说累了不想去,囚牛公子才自己去了,说一会儿就回来。”
颛顼这才没说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依然不怎么好看。
唐小棠想起伏羲让自己带话给他,正要开口,颛顼就抢先说:“他们三个都在那边,你也带着螭吻过去吧,新居落成是该好好庆祝一番,正好我也有些事想同叔父说,叫囚牛不必急着回来,和弟弟们好好聚一聚。”
“好吧,那我们晚点再回来。”按常理,这种时候也应该叫颛顼一起去的,但唐小棠觉得颛顼恐怕不想去看别人出双入对,即使去了,也只会让别人心里不痛快,大家都不开心,还是算了吧。
于是唐小棠带着螭吻去蹭饭,颛顼独自走进少昊的寝殿。
少昊虽然失去了嗅觉,但为了掩人耳目,每天午睡时殿中仍然点清凉香,助凝神静气,颛顼嗅着那淡淡的薄荷味,非但没有感觉到神清气爽,心头哪一点烦躁之火反而愈发旺盛了。
从嘲风负屃出现开始,自己的心情就一直好不起来,想到他们还要在大泽常住,隔三差五就可能会从囚牛口中听到这对落难鸳鸯的种种,颛顼就觉得心烦意乱。
为何人人都能找到挚爱一生的伴侣,唯独自己从未碰到过合适的人呢?
爱难道不是人的一种本能吗?却离自己如此遥远。
三千年来,每天都能听到囚牛在大泽外围吹笛子,开始只有七八个人和唱,到后来渐渐演变为整个大泽每天入夜前的必备戏码,夕阳半落时,外面总会传来歌声。
他知道那是囚牛在向叔父求爱,却不能理解,一个人要如何才会爱上素未谋面的另一人,自己每天都会见到数不清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美的丑的,怎么就从来没有过心动的感觉呢?所谓的情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正如他当日对小悦所说的那样,颛顼对叔父少昊和囚牛之间的感情,怀着一种深深的羡慕、甚至是嫉妒之情,那美妙的乐曲、陌生的恋情,为什么不是属于自己的呢?多希望也有人像那样爱恋自己,或者有人值得自己那样去爱恋。
为何……为何就是没有呢?
颛顼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掌心里。
人人都有的东西,只有自己没有,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属于自己的感情,究竟还要等多少年?
“高阳?”少昊醒来,感觉到熟悉的力量在附近,发出疑问。
颛顼如梦初醒,忙绕进内殿握住了他的手:【叔父。】
少昊点点头,问:“何时回来的,找到螭吻了吗?”
颛顼答非所问:【叔父,我有一个疑惑,已经困扰了几千年。】
少昊莞尔一笑,揭了被子下床,颛顼取过屏风上的常服为他穿上。少昊将一头白发从领口捋出,问:“何事能让你烦恼如此之久,怎么不早同我说?”
【是关于我的劫难。】
少昊手一顿,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怎么突然想到这个,还没发生的事,不需要花太多的心思,否则你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
颛顼取过篦子为他梳头,眉眼低敛:【真的是还没发生的事吗?叔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瞒着你什么?”少昊失笑道,“我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怎么可能知道比你更多的事,你多心了。”
颛顼径自说道:【女娲娘娘曾说,小棠姑娘饲养的日光鸟已是这世间最后一只,叔父应该也知道,羲和的神格甚至在女娲娘娘之上,她刺破自己的手指创造了日光鸟,日光鸟等于是她的分身,寿命无穷无尽,唯有生下后代才会死,怎么会只剩下最后一只了呢?】
少昊沉默不语,颛顼又道:【上身的劫难,并非依次降临的罢?细算下来,神农还未死时,叔父应该就已经嗅不出气味了,如今连羲和的力量也减弱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想我的时间只怕也不多了。】
“高阳……”少昊沉沉地叹了口气,“你这次去无量深渊,可有见到伏羲陛下?”
颛顼摇了摇头:【并未。但小棠姑娘似乎见过陛下,陛下还着她转告螭吻了几句话。】
少昊将无光的双眼轻轻阖上:“其实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到伏羲神殿觐见陛下时,就已经听他含糊地提到过上神们的劫数,陛下对你寄予厚望,同时他最担心的也正是你。无论是我,还是轩辕伊耆,甚至陛下自己,痛苦的不过是肉体,等肉体消亡了,痛苦也就结束了。但是高阳,你不一样,你和大家……都不一样。”
颛顼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甚至没有勇气追问一句。
“你的痛苦会一直纠缠着你,你无法解脱,盘古大神虽然将重任交付给小棠姑娘,但终究是迟了一步,她或许能救我,救陛下,救羲和望舒,惟独无法救你。”
少昊摸索着将发冠戴好,对着镜中的颛顼说:“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失去希望,变得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