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自然是没有察觉到屏风后面有人在磨刀霍霍,换好了那半透明的纱衣,就往浴池走去,唐小棠一着急,脑袋撞在屏风上,咚的一声,惊动了水池里的帝喾。
“……怎么是你?你——”
帝喾仿佛大吃了一惊,唐小棠一听他这声音,忙顾不上揉脑门,扒开屏风朝外瞅。
朱槿背对着屏风,浅葱色的纱衣后摆长长拖在地上,一步一步缓缓朝浴池走去,唐小棠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清楚地看见帝喾吓惨了的表情。
是计?唐小棠心里嘀咕起来,老师变成了帝喾认识的人的模样?会是谁,能把帝喾吓成那样?
帝喾从浴池中哗地站起来,唐小棠连忙捂住了眼睛,就听他又惊又惧地声音颤抖着问:“不对,潇潇已经死了,你到底是谁?变成这样来我面前,想干什么?”
朱槿一直没出声,唐小棠从指缝间偷看,见他走到池边,缓缓蹲了下去,一手抱着膝盖,一手伸向帝喾。
帝喾明明认出了他是冒牌货,却完全无法抵抗,剧烈的呼吸使得胸膛起伏不定,任由他的手触到自己的脸,在自己脸上游移。
要忍耐要忍耐,这是圈套这是圈套,唐小棠紧张地观察着,同时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出去坏事。
朱槿就势在池边坐下了,两腿放进水里,身子前倾,似乎准备和帝喾来个吻。
唐小棠咬着指甲——要淡定,要淡定,一定要淡定!啊啊啊老师都没有亲过我好吗!淡定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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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浴池中的帝喾则像是完全被蛊惑了一般,也情不自禁地凑近前去,两人越挨越近。
就在唐小棠即将暴走,打算冲出来把朱槿拎着耳朵拖走的时候,帝喾迷蒙的眼底突然亮起一抹古怪的光,头一偏,错开那吻过来的唇,狠狠一口咬向朱槿的颈侧。
等的便是这一刹那!唐小棠眼前一花,池边已经没了朱槿的影子,帝喾那一口咬下去,只咬到了一件纱衣,整个人愣愣地站在水里。
“真够险的,”朱槿唰地出现在浴池另一头,一手还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要不是爷早有防备,非被你一口咬断脖子不可。——喂,丫头,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唐小棠一脸讪讪地从屏风后面爬出来,帝喾又吃了一惊,然后很快冷静下来,将手中的纱衣一扔,冷冷地问道:“你们是特地来寻我开心的?”
朱槿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非也,这叫请君入瓮,抓了现行,你想隐瞒抵赖也不行了。老实交代吧,为什么要咬死宫女,上午你带我们去的那间宫室,原本住着一个叫潇潇的女人吧?就是上午你带我们去的那间房里画卷上的那个?你咬死宫女,和她有关?”
帝喾扯了浴巾来围上,踏着台阶出水上岸,唐小棠马上位移到朱槿身后。“有关无关,与你何干,”帝喾慢条斯理地更衣,一边说,“就算你是盘古大神的弟子,也没有资格向我问罪。”
“你差点咬断我的脖子,还问与我何干,不觉得可笑吗?”朱槿一手做鹰嘴状,在自己颈边比划了一下。
帝喾狠狠地道:“那是你自找的!”
朱槿一耸肩,指指身后的唐小棠:“那是那是,要不是这丫头看你心事重重,非要帮你解开心结,我也不至于要出卖色相来套你的话,可不就是我们鸡婆自找的么?”
唐小棠愠怒,伸手掐了他后腰上一把——自己做的缺德事别赖给我!
朱槿捂着腰一缩——胆子越来越肥了,敢掐你师父我!爱管闲事的不就是你?
“崆峒印好打抱不平、助人为乐之名,我亦有所耳闻,”帝喾穿戴整齐后,径直朝门外走去,“可惜我所烦心的,乃是天罚,无人可解,二位请回吧。”
唐小棠忙从朱槿背后出来,大声道:“伏羲陛下说上神之劫是可以化解、甚至可以避开的!”
帝喾开门的手果然一顿。
朱槿虚眼怀疑地看着她——伏羲不是只说了可以避免吗,什么时候说过可以化解了?
唐小棠瞪回去——教不严,师之惰,你会说谎,我也会!
就在师徒俩用眼神吵架的这会儿,帝喾转过身来,做出了让步:“哦?倒不知这令三皇五帝都无能为力的天罚,要如何化解?”
唐小棠昂首挺胸:“你不先把事情说清楚,我是没办法帮你的。”
帝喾哼哼笑了几声,似乎觉得很有趣,道:“狐狸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也是狐狸,狡猾得很。”
他开门走了出去:“我叫人备了茶,坐下来慢慢说吧。”
兜了一个麻烦的大圈子,终于还是把冰块脸帝喾的嘴给撬开了,唐小棠接过热气腾腾的乌龙茶喝了一口,见宫女已经帮帝喾绾好了发髻,就道:“可以说了吧?”
帝喾从内殿走出来,屏退了宫女们,在和她一桌之隔的竹席上盘腿坐下:“你们既然知道我做了什么,想必那人也对你们说起过朝云之国的往事,我就不再赘述。潇潇……不错,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虽不是她的过错,但与她也有莫大的干系,事情要追溯到青龙政变刚结束的那年夏天……”
“我是在一次出行中遇见她的,当时朝云之国半数以上的地方颗粒无收,开始出现人吃人的现象,我所去的地方,正是肉人的集市。”
朱槿道:“大灾之年的肉人,多半都是贫苦人家的媳妇儿,既非老幼,又非壮丁,活下去也毫无价值——是吧?”
帝喾缓缓点头:“你说的没错,那些人肉贩子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潇潇和其他肉人不同,她是自愿的,她的母亲病得很重,再没有东西吃就要死了,她到集市去,想卖掉自己一条左臂,换点粮食给母亲。”
唐小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难过地小声说:“当年的洪水竟然这么严重,那些可恶的为富不仁的家伙,真是死有余辜。”
“呵呵,”帝喾低笑两声,似乎并不赞成她的话,继续说,“我到了集市,将人肉贩子就地处决,粮食分发给受灾的百姓,所有人都山呼万岁,谢恩回家,只有潇潇……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当时我没有多想,带着人继续去下一个地方赈灾。”
“一个月后我回到王都,侍卫告诉我有个来历不明的姑娘每天守在宫门外等我,人来了我一看,可不就是她。潇潇说自己那天回去以后母亲已经死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又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希望我能收留她做个宫女,当时宫中正缺人手,我便将她留了下来,安排她在我身边做事。”
“她手脚很笨,但学得很快,很快就能够独当一面,料理好我身边的大小事,而且难得地她竟能识文断字,并且颇有思想,往往能对一件事抒发出独到的见解。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聪慧的女子,于是十分心动,在征求过她的意见后,我正式纳她为妃,预备等她生了孩子再晋封为后,可就在这时,我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帝喾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那表情仿佛在说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唐小棠愣愣地问:“潇潇姑娘是吸血鬼?”
帝喾皱起眉:“吸血鬼是什么?”
朱槿嗤地笑了,说:“天底下压根就没有吸血鬼这种东西,她要真是吸血鬼,早就在宫门口被晒化了。依我看,笨手笨脚不会做事,能识文断字又颇具灵性的姑娘,一定接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多半出身名门,养尊处优,父兄都是做学问的人,极有可能是高官。”
“……不错,”帝喾沉沉地叹了口气,“潇潇的父亲、兄长,以及……自小与她订下婚约的未婚夫,都死在了我的剑下。”
唐小棠手中茶杯一抖,难以置信地道:“这——”
帝喾一手托着额头,显得格外痛苦:“青龙政变中被我杀了的无良高官、巨富之商何止数百,他们的妻女因此一夕之间跌入泥淖,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其惨状,比之佃户贫农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潇潇的母亲正是被饥民活活打死的,而她来到我身边,目的也很清楚,就是报仇。”
“所以宫中才会不断有刺客出没,”朱槿毫不意外地挠挠头皮,“都是她安排的?”
“有些是她安排的,有些是其他憎恨我的人派来,她睁一眼闭一眼……甚至故意大开方便之门放进来的,”帝喾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冰山一样的面无表情,“潇潇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子,她知道我吃了女娲草,用寻常的方法是杀不死的,于是想到了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折磨我,令我生不如死。”
刺客来袭,不分昼夜,甚至有时候一天内能遇到两次甚至三次暗杀,大伤小伤不断,几乎到了麻木的地步,而那甜美中带着丝丝忧心的笑容,更是一味最好的麻醉剂。
帝喾端起自己的茶杯,望着杯中那扭曲的倒影:“她以无聊为名,命人从宫外带来一条小狗……”
狂犬病……
唐小棠和朱槿目光一接,知道对方想的和自己想的一样了。
狂犬病是一种多由宠物猫狗携带的、可以传染给人的疾病,临床致死率几乎是100%,又名恐水症,被传染的人会害怕水,害怕风,古人认为被疯狗咬过的人也会咬人,被病人咬过的人,同样会被二次传染,但具体是真是假……唐小棠表示自己不是学医的,实在不清楚。
“我被她带来的狗咬伤以后,持续发烧了半个月,神智虽然还清明,身体却难受得不行,只能躺在床上休息,她为了掩人耳目,亲自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她做得很好,任何人都没有怀疑到她头上,包括我,也只以为自己是受了风寒,过几天就会好。”
帝喾眼神黯淡下来:“可就在某一天夜里,我半夜醒来,外面正在刮风下雨,搅得我心烦意乱,一翻身,却发现潇潇不在身边。当时也是鬼使神差,没有出声唤她,而是自己披了件衣服下床去,一道闪电划过,我看到门外有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心中有疑,便悄悄走了过去,隔着门板……听到了他们在谈论我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