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宫殿门外,一男一女正在低声交谈,虽只是一个剪影,他仍能分辨出,那是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
“再要不了几天,他就会变成疯子,到时候我们只要再花点钱收买那些愚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从王位上拉下来。呵呵~等他成了废人一个,你、我,还有无数被他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就都可以大仇得报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带着纨绔子弟独有的轻佻。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都准备好了,事成之后,我为王,你为后,我们……”
是啊,正是这番话,彻底摧毁了所有的理智,当自己明白过来这些年来的幸福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影,自己搂在怀里的人却跟别的男人合谋来害自己,自己会受伤、会生病,都是他们一手安排的!
在那男子准备动手拥抱潇潇时,他一脚踹烂了殿门冲了出去,门外二人没料到他会半夜醒来,都吓得尖叫一声,而他,早已扑向那个小白脸,将人按翻在被大雨淋湿的地板上。
雨水打在头发上,肩膀上,令他无法控制地浑身痉挛起来,怒气在血液中翻腾,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狂躁,不知哪儿来的念头驱使着身体,狠狠地一口,咬在了那人的颈侧。
滚烫的血喷了满脸,非但没有缓解那种焦躁感,反而更加重了身体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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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了他的女人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徒劳地操纵着僵硬的四肢想要逃离,却是力不从心,只能一边挣扎着蠕动,一边发出凄厉的尖叫。
喊什么,你在喊什么呢,很可怕吗?比我得知自己被怀里的蛇咬了一口时候的心情,还要可怕吗?事到如今,却摆出一副受害人的嘴脸,又是要给谁看呢?
“……后来发生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清醒过来的时候,当晚值守的侍卫和宫女全都一脸惊骇地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我,潇潇和那个奸夫,都已经被我咬得遍体鳞伤,我身上的衣服,也被血染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尽管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里,朱槿还是不由得叹了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恨他们谋害你,他们也恨你杀了他们的亲人,而那些死在你剑下的人,有谁不是昧着良心赚钱?仇恨一旦开始,就永无完结之日。”
帝喾一颔首:“正是如此,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即使落得今天这步田地,我也并不怨恨潇潇,我和她,都是在做应该做的事,我若不除去为富不仁的高官商贾,则百姓永无宁日,她若不置我于死地,则愧为人子,说到底,都是命。”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你的病吗?”唐小棠拗着手,抱着一线希望地问,“一般人的了狂犬病,熬不过十天就死了,你却撑了一百多年,而且看起来大部分时候应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帝喾呵呵又一笑,指着杯中的茶水说:“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你可知道要喝下一杯水,需要多大的勇气?每逢刮风下雨的日子,我便彻夜不得安宁,潇潇和那奸夫死后,宫中再无刺客,后来死的人,都是我失去控制时候,亲口咬死的。我已经翻下无法挽回的过错,也从不祈求获得宽恕,只希望活着一天,再多为朝云之国的百姓们做点事,只要有贤能之士堪担大任,辛愿随时脱下这身王袍,遁迹山林,再不害人。”
相似的话,唐小棠也从少昊口中听到过,此刻回想起来,倍觉感慨:“你和少昊大人……都是心里装着百姓的好人,只有颛顼……唉……”
帝喾不以为然地一笑:“那家伙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空比我长了几岁,心智却还停留在几岁的阶段。”
唐小棠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也不要这么说,大家都不容易。”
“姑娘有所不知,”帝喾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少昊大人从来偏爱高阳胜过自己的儿孙,我父出生时,因皮肤黝黑相貌丑陋而遭嫌弃,直到长大成人,都无缘见自己生父一面,而我出生时,天降祥瑞,百鸟齐鸣,连伏羲陛下都遣人送来贺贴,少昊大人却对前去请他的下人说,蟜极丑陋,能生出什么好东西,不愿来见。”
唐小棠一下子没话讲了,没想到少昊看起来平易近人,却还有以貌取人的恶习,幸亏他现在看不见……不,等等,难道少昊他就是因为做人有失公允才遭到天罚的?嫌弃相貌丑陋的儿子,连带着不待见同样身为五帝的孙子高辛,反而对仪表堂堂的侄儿高阳格外青睐,从为人父母的心态来说,也太过分了点。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她无奈地想。
帝喾嘴上只说不屑于与颛顼为伍,心里或许也不太看得起少昊,大家流着一样的血,帝喾的五官就和少昊颛顼、甚至伏羲都不是一个风格的,这种家族排斥感……唉,要不是和帝喾不熟,唐小棠真想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声“老兄其实我很懂你”。
“姑娘刚才说上神之劫可以化解,”帝喾突然换了话题,“现在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姑娘是不是也该告诉我,我的劫该如何解了?”
“呃……这个……”唐小棠本打算听故事的时候慢慢编个借口把谎圆过去,结果一听就不小心陷进去,到帝喾提醒为止,都还什么也没来得及想。
帝喾微微一笑,似乎早就知道不会有什么解决之道,也不责怪,只问:“少昊大人还能开口说话吗?”
唐小棠点了个头:“可以,不过已经看不见、听不到也闻不到了。”
帝喾淡淡地嗯了一声,沉默几秒,语出惊人:“日后有机会,我也该去拜会一下新的祖母大人。”
“噗——”正在喝茶的两个人同时喷了出来。
帝喾袖子一抬,挡住了扑面而来的茶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是个知礼守节的人,若日后他二人要成亲,请务必给我送张请柬过来。”
朱槿呛得眼泪都咳出来:“我说你也、咳咳咳咳……真够孤陋寡闻的,囚牛是男的,你要是当着他的面叫祖、祖母大人咳咳咳,我估计他咳咳会羞愤而死的。”
唐小棠比他稍好一点,也一边擦嘴一边说:“估计到那时候囚牛大哥就能体会到嘲风负屃那俩二货叫哥夫大人时候少昊大人的心情了。”
“我知道囚牛是男的,从他开始在大泽吹笛子的时候就知道了。”帝喾脸色很不好看地掸着袖子。
他敛下眼来,随意整理着袖摆:“带我转告少昊大人一句话,东皇钟虽能令他恢复原状,但要不要用,还请他想清楚,若是失败了,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唐小棠有些惊讶地反问:“这话怎么说,东皇钟不是能令一切受损植物都恢复原状的吗?”
帝喾脸上露出讥笑的表情:“是啊,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若真那么简单,上神之劫还能称之为劫吗?他只要钻进去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连头皮屑都能消失不见。”
“啊哈哈哈……”冰山脸加冷笑话,杀伤力还真是强呢。
朱槿挠着脸颊道:“我好像听说过以前有人进了东皇钟,然后没能活着出来,难道是真的?”
帝喾点点头:“是真的。人心若不诚,进去就是死,少昊大人商末就已经派人将高阳请去,不用说,那时候他就已经目不能睹耳不能闻了,短短几百年间就失去了嗅觉视觉和听觉,为何却至今也没有变成哑巴,你们想过吗?”
二人一愣——还真没想过。
“在无量深渊的时候伏羲陛下曾经这么对我说,”唐小棠思索着重复道,“他说:‘想和做之间的鸿沟绝非意志力可以填补的,有时纵然知道会万劫不复,却依然无法自持。’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只要知道错在哪里,后悔了,并且改正了,就有机会躲过天罚?”
帝喾赞许地微笑起来:“姑娘悟性很高,不错,正是这意思。——怎么,朱槿,原来你还不知道是这样的吗,那之前说陛下让你问我一句话,也是假的了?”
朱槿一时语塞,找不到理由了,自己问的那句话只是为了引诱他说出咬死宫女的原因,哪想得到会歪打正着,正好命中要害啊。
唐小棠幸灾乐祸地挤挤眼睛——你撒的谎也穿帮啰~
“囚牛在大泽外吹了这么多年笛子,据我所知,他也没少到金天神树去求见少昊大人,你们知道少昊大人为何一直不肯见他吗?”
唐小棠摇头,朱槿却把眼一眯,像是想到了什么,慢吞吞地说:“丫头,你说过你和囚牛第一次见到少昊时,他哼着囚牛每晚吹奏的曲子,是吧?”
“是啊,那又能说明什么?”
朱槿面色骤然冷下来:“说明一开始少昊眼里的囚牛就是个屁。”
唐小棠才一怔,就听帝喾抚掌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真好!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朱槿才敢把实话说出来。”
“什、什么啊……你们说的,我还是没太懂。”
“其实不难懂,”帝喾一手支颐,嘴角噙着冷笑,“少昊大人向来以貌取人,囚牛此人我也见过,和我差不多是一类人,和美字完全不沾边,他在大泽外向少昊大人求爱……呵呵,恐怕少昊一直都把他当成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吧!直到后来自己逐渐失去五感,变成了半个废人,不知情的囚牛仍然情深不改,他那颗不知什么做的心,才有那么一点融化了。”
帝喾闭上双眼,仿佛看到了未来会发生的有趣场面:“因为对外面那糙汉子的心意发生了改变,所以天罚的沙漏静止了——那他,究竟是真的爱上了人家,还是仅仅因为害怕死亡,而不得不攀着这棵救命的稻草?东皇钟的答复,还真令人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