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弘山错愕地看向谢章婷。
他这一生,有过数不清的女人,他对她们每个人都很宠爱。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的话。
云弘山出身云国皇族,自认为阅人无数,最能洞察人心。
可到此刻,他才发觉,眼前这个女人,才是从开始到最后,一心一意爱着他的人。
“章婷,你是不是还在误会我……你相信我,我从没动过害你的念头……”
谢章婷嘲弄地看他一眼,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转身飘出了房间。
“章婷……章婷……”
云弘山唤着她的名字,想要追出去——
“王爷即便没动过害她的念头,可她也是因王爷而死的。”沈灵犀语气凉凉地道。
“若王爷还有心赎罪,不如好好想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王爷可别忘了,你如今是杀害佑安皇后的嫌犯,你觉得,太子殿下会帮你伸冤吗?”
云弘山诧异地顿住脚。
他下意识看向正在床榻上打坐调息的楚琰。
此刻,即便楚琰双目微阖,可眉宇间仍旧笼罩着极重的肃杀之气。
云弘山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佑安皇后之死,一开始我确实不知情……”
云弘山对着沈灵犀,诚恳地道:“我听闻章婷身亡的噩耗,遣乌尔答去替她收尸。等乌尔答再回云国,已经是一年以后。乌尔答只是我的门客,他做的事,也并非事事都受我控制,我也是佑安皇后过世以后,才知道是他动的手……”
说到此,他想到什么,忽然激动起来,“对了,此事定是萧氏干的!是萧氏!乌尔答从没告诉过我,我身患隐疾之事,却将此事告诉了她!”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揣测是真,“当年趁我不在,接章婷去王府的人是萧氏,送章婷回潼武关的人也是她。乌尔答杀了佑安皇后,劝说我与慕家合作的人,还是她!”
听到这话,沈灵犀脸色微变,“慕家?”
“是慕家。”云弘山以为她没听明白,解释道:“佑安皇后去世后,乌尔答回云国来找我请罪,他说是在替章婷殓尸的时,被佑安皇后误以为他是杀害章婷的凶手,所以他才出手杀了佑安皇后灭口。”
此话一出,始终在旁安静聆听的谢章华,疑惑地开口道:“我死前从未见过乌尔答,何来误会他一说?”
云弘山怔愣一瞬,又仔细瞧了谢章华几眼,这才从她身上的冠服认出她就是佑安皇后。
他忙上前见礼:“还请皇后恕罪,先前那几位都说自己是前朝宫妃,下官便以为您也是,请恕下官眼拙。”
谢章华对他没什么好脸,冷哼一声,侧过身去。
云弘山讪讪沉默几息,便转头继续对沈灵犀道:“既然佑安皇后说乌尔答所言是假话,那定然是萧氏和乌尔答合谋,借章婷之死,害死的皇后。”
“乌尔答对我说那些话时,萧氏也在场。她说既然事情到这地步,若谢家知晓此事,定会将皇后之死怪在我头上,她劝我不如及时在云国找别的世家联手。”
“我当时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再加上乌尔答主动请缨,将功折罪要替我联络慕家,便就同意了此事。”
此话一出,谢章华脸上难掩诧异之色。
沈灵犀亦是瞳孔骤然一紧。
慕家,竟然当真是慕家!
她没想到,事情的经过,虽然个别细节与云崇所言,有些出入,竟大致全被他说中了。
这么看来,萧氏才是与乌尔答真正联手之人。
她设计将谢章婷送回潼武关,一边通知谢文阆,诱使他去潼武关杀谢章婷。
一边在云弘山面前,谎报谢章婷的死讯,让云弘山“派出”乌尔答去给谢章婷殓尸超度。
谢文阆杀掉谢章婷,乌尔答借谢章婷给谢章华下“醉心”,再用祝由术在谢章华脑中根植幻觉。
直到谢章华死后,乌尔答再回云国找云弘山“请罪”,诱使云弘山转与慕家合作。
那么慕家在整件事情里面,究竟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谢章华之死,究竟是慕家提前暗中布局指使。
还是萧氏与乌尔答为能联手慕家推翻戾帝,而做下的投名状?
他们为何非要杀了谢章华不可?
如今乌尔答潜逃,这其中的缘由,怕是只有萧氏和慕家,才能说清楚了!
沈灵犀深知事关重大,肃容对云弘山道:“你方才所言之事,我会如实禀报殿下,待事情查证属实,殿下自然不会放过杀害佑安皇后之人,你且先退下吧。”
云弘山闻言,客气朝沈灵犀揖礼,往外飘了出去。
刘美人几个见状,也知趣离开。
谢章华满目困惑,想问问此事为何会与慕家扯上关系。
可她转念一想,沈灵犀怕也在查证之中,便道:“我许久都没去见过姑母了,章婷这会儿应是不想见云弘山,我便与她一同去姑母家瞧瞧吧。”
谢章华的姑母,是慕家老祖宗,谢老夫人。
她说这话的意思,便就是要去慕家打探消息的意思。
沈灵犀朝她福身一礼,“有劳婆母了。”
谢章华朝她笑着点头,转身离开。
在所有亡魂都离开以后,房中便只剩下打坐调息的楚琰,和目瞪口呆的纯钧。
纯钧见沈灵犀朝他看过来,生平第一次磕磕巴巴地问:“太、太子妃,佑、佑安皇后,也、也在吗?”
“在。”沈灵犀倒也不避讳告诉他:“婆母和姨母都在。”
纯钧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么离谱的事。
他下意识便要朝虚无处跪拜——
“她们都离开了。”沈灵犀温声提醒道,“我与殿下还有事相商,你且先去忙吧。”
纯钧闻言,赶忙恭敬退了下去。
待他离开,楚琰缓缓睁开双眼。
许是一直在打坐调息的缘故,他的额角沁出些许细密的汗珠。
沈灵犀走到他跟前,视线刚在那些汗珠上凝了一瞬,便听见楚琰问,“云弘山如何说?此事与慕家有关?”
“是。”
沈灵犀神情一肃,将方才所闻,所想,告诉给楚琰。
末了,她道:“云弘山所言,与云崇所说大致都对上了,难怪云崇当初对慕家下手时,有恃无恐。”
“只是,慕怀安当时与我说,承恩公亲口告诉他,慕家与乌尔答第一次联系,是在云国与大周开战时。可若按云弘山所言,乌尔答实际上应该是在婆母离世后便与慕家联系上了。”
“从婆母身死,到两国开战,其中间隔四年之久,他们二人当中,定有一人说的是假话。”
楚琰嗓音清冷低冽地道:“当年慕家确实一直在促成皇祖父西征。慕怀安的话,可信度最低。”
沈灵犀抬眸看向他,“但我相信,慕怀安应是被蒙在鼓里的。他不是那种会为这种事说谎的人,他该知道,这种谎根本就瞒不住我太久。”
楚琰见她黑白分明的杏眸里,全是对慕怀安的信任。
说不吃醋是假的。
他下颌微紧,眼帘轻垂,“他方才匆忙离开,定是发现了什么。是不是蒙在鼓里,想来等不了太久,便有答案,倒也不必着急下定论。”
“这倒是……”沈灵犀对这话表示认同。
这令楚琰的眉眼放松些许。
沈灵犀想了想,意有所指地道:“只不过此案乃陈年旧案,云疆王已死,他的口供不能作为呈堂证供,想要为婆母翻案,还是得跟萧氏,有个‘当众对峙’的机会才行。”
这“当众对峙”四个字,楚琰立时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有把握?”楚琰抬眸看着她,“那萧氏不信鬼神,应该不好对付。”
沈灵犀笑了笑,“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她并不难对付。”
“七日后。”楚琰沉吟地道,“今夜之事,动静太大,想必已经惊动了宫里。皇上定会下令彻查,借着查案的时间布置,七日后,我给你这个机会,如何?”
沈灵犀笑着点头:“定不辱命。”
*
与此同时,承恩公府。
慕怀安从云疆王府出来,快马加鞭赶回了承恩公府。
一进府中,便直接朝后宅谢老夫人所住的梧桐苑而去。
天色已晚,若是寻常时候,谢老夫人早就已经歇下。
可慕怀安走到苑外,却看见院子里仍亮着烛火。
他叩响院门。
“吱呀”一声,院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提着风灯的小丫鬟看见他,诧异地问:“大爷?这么晚了,您来这儿做什么?”
“小桃,祖母睡了吗?”慕怀安边问,边大步往里走。
“没有呢。”小桃关上门,提着风灯跟在他身后,回禀道:“老祖宗听说蛮夷坊出了桩奇事,听入迷了,这会儿还在想这事儿呢。”
“哦?”慕怀安脚步未停,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今晚可有谁来见过祖母?”
“谢姑娘来过。”小桃赶忙道:“陪老祖宗说了会儿话,就回去歇着了。”
慕怀安顿住脚,挑眉问道:“哪个谢姑娘?”
“是谢家三房那位表姑娘,叫芸娘,前阵子谢家三老太太带她来京做客,老祖宗把表姑娘留下小住。”小桃说着,压低声音道:“老祖宗好像有意要把表姑娘许配给您呢。”
慕怀安若有所思地问,“谢家三房……儿子是做海州知府那个三房?”
“正是,正是。”小桃掩唇一笑,“看来,大爷对表姑娘也有些上心呢。”
慕怀安想到什么,轻嗤出声,大步走上台阶,朝门口见礼的丫鬟们摆了摆手,直接进了上房。
上房里,谢老太太遣退了仆婢,正独自一人倚在卧榻上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慕怀安有意加重了脚步,轻咳一声,隔着绣屏揖礼道,“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是大郎啊。”谢老夫人回神,稍稍坐直了身,隔着屏风不悦地训斥道:“你还知道回来,这些日子我天天让人去衙门找你,不是说你在忙,就是说找不见你的人,你是不是在躲我呢?我看你是成心想气死我!”
慕怀安转过屏风,走到老夫人榻前,扯了抹讨好的笑,“祖母,孙儿不是躲您,是真忙。您知道的,这些日子殿下大婚,皇上一高兴,大赦天下,这刑狱里头自然是最忙的。”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沈家那小姑娘呢?”谢老夫人佯装嗔怒,“她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了,你可莫要再做傻事,惹殿下不开心,听见没有!”
慕怀安笑了笑,“您放心,我做事有分寸。”
“若你想让我放心,那就早点成亲。”谢老夫人看着他道,“我给你物色了一个好姑娘,谢家三房的嫡孙女,叫芸娘。她父亲是海州知府谢文阆,是太子殿下的三舅父,极得殿下重视。你父亲说,左不过半年,他就调回京里来了,入阁也是皇上和太子殿下一句话的事。以后谢家的掌权人,不出意外就是他了。”
“你娶了芸娘,就是谢家的女婿,也免得殿下因着你与太子妃那点旧事,瞧你不顺眼。”
慕怀安倒是破天荒,安静听老夫人把这桩亲事说完。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老夫人卧房正北面墙上,挂着那幅画着松鹤延年的丹青上。
“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听没听见?”谢老夫人见他迟迟不应声,催促地问:“你快说说,你觉得芸娘如何?若你觉得她行,明儿一早我就亲自去谢府替你提亲,正好文阆在京城里呢。”
慕怀安不答,伸手指着那幅丹青问:“祖母,孙儿记得先前您这密室门口,以前总挂着一副老翁垂钓、幼童嬉戏的丹青,是什么时候换成这幅的?”
谢老夫人眸光微闪,佯装不悦地道:“你少跟我在这儿装傻充楞,我跟你说成亲的事,你不许说旁的!”
慕怀安闻言,这才收回视线,直视着谢老夫人的双眼。
他笑着道:“祖母,您方才听说蛮夷坊的事儿了吧,孙儿这回正是从云疆王府回来的。您说巧不巧,孙儿方才,在云疆王府一间密室前,看见一幅和以前您这墙上挂着那副一模一样的丹青,那间密室开门的法子,也与您这间如出一辙。”
谢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只是很快,便被她垂眸掩去。
“一幅画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她语气平静地道:“这间密室是建府时候找工匠们修建的,云疆王府与咱们承恩公府差不多时间,碰巧是同一批工匠,做了同样的活计吧,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慕怀安早已猜出她会这么说,唇角的笑意微敛。
他索性不再卖关子,正色地问:“祖母,是不是‘碰巧’,您知,我也知。此事关乎整个慕府的安危,您能不能告诉孙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咱们家与杀了佑安皇后的乌尔答,究竟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