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青梅青竹在门口等的都睡着了还没听见顾安知的声音,便在窗户旁轻轻的喊了一声。

“姑娘,水凉了,该起了。”

谁知里头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嗓音。

“你们下去吧,这里本王在即可。”

青梅青竹自然听见了里面的人是谁,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偷偷的看了一眼,确实是王爷,这才应声退下。

屋里的顾安知已经换好了衣服躺在床上。床边坐着的正是赶来的谢怀瑾。

“她什么时候能醒。”

“她愿意醒来之时。”

云林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书。

谢怀瑾原本想逗一逗顾安知,却不想刚来便看见她蒙在水里。顾不得其他,伸手便要去抱起她。

人还没近身,云林便闪身出现在谢怀瑾面前。

“王爷,此刻动不得。”

谢怀瑾是认得云林的,知道此人道法精深。但此刻他眼里只有水底的顾安知。云林只好出手拦阻。

“王爷,姑娘前世缘分未了,再给她些时间。她不会有事的。”

谢怀瑾并没有理会,反手一腿踢开了云林,然后伸手只轻轻抬高了顾安知的头,让她靠在浴桶边上。

云林见状也松了口气,只要不出水,便可。

“究竟何事?”

“王爷,世间众人,皆有自己的命运,命好坏,这是天定,运好坏,却是自己的选择。”

“说人话!”

“王爷不是看过姑娘的前世么?生死生死,有生便有死,姑娘若要生,她的前尘便要死。”

谢怀瑾垂眸,他确实看见了,在茅草屋昏迷的时候,便在梦里看见了。一个姑娘,饿了吃别人扔的剩饭,随手捡几张纸便成了她今日的床。偷东西,打架。挨打,挨骂,她哭了,笑了。时常摸着自己怀里的一幅画,他看不清人,但每次顾安知拿着这幅画,她都笑的很甜。想来是十分重要的人吧。

云林说,她要生,前尘便要死。难不成,要死一回才能活?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云林看着窗边的红梅,开口说话了

“事情暂时了了。可以出水了。”

谢怀瑾把屏风踢到了云林身后,挡住他的视线,伸手一捞,把顾安知抱在怀里。听见怀中轻微的呼吸声,这才松了一口气,替她换好衣衫。

自己才走了几日,便又是蛊虫,又是了却前尘的,当真是一步都离不得。

看着床上紧锁眉头的顾安知,谢怀瑾唯一能做的,便是抬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屋里除了烛火跳动的声音,便只有云林翻书的声音了。

顾安知睁开眼睛,昏暗的烛光依旧刺的她眼睛发涩。眨了眨眼睛,泪水便顺着眼角流到了耳边。温热的手掌附了上来。顾安知转头,看见那个眼里满是担忧的谢怀瑾,笑了笑。

还好,还好。还好不再是医院。她可以选择忘记,可以选择不去想去,可以选择。。。。。

谢怀瑾扶着她坐起来。还没开口询问,便被顾安知抱住。

“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顾安知埋着头,谢怀瑾没有说话,安静的让她抱着。顾安知越抱越紧,抱到最后手臂都在颤抖。谢怀瑾依旧没有动。

顾安知松了手,却没有离开他的怀抱,抬起头,看见不远处坐着的云林,心底有一丝期盼。但很快,云林把她最后的希望也打破了。

“姑娘,人死不能复生。”

顾安知外了头,自嘲的笑了笑。

是啊,凭什么觉得自己的错误可以被原谅。报应不爽,可是,她的错为什么要爸爸来承担?

“真人,我为何又。。。”

云林合上了书。

“不是姑娘自己选择了回来吗?既然姑娘醒了,贫道便告辞了。”

“真人,人死后,会去哪儿。”

云林看了看天上月亮,“肉身入土,思绪化灰,随风飘散,去哪儿都有可能。”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怀瑾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只是安静的抱着顾安知。房间里又安静了许久。

“你为何从来不问我。”

“你若想说,说出来便是解脱,你若不想说,再问,便是撕开你的伤口撒盐。”

“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

。。。

顾安知看着不远处的跳动的烛火。

“我的父亲因为我,去世了。可我没办法替他报仇。”

因为,罪魁祸首是她,可她,又活过来了。

“伯父是被人杀害?”

“不,我以前做错过事,欠下许多债,父母为了替我还债,把房子卖了,父亲被气病了,不久,便去世了。”

“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我知道,你父亲一定不曾责怪你。”

“怎会不责怪。若是我早些回家,不为了自己的面子,不为了争一口气。也许,事情会不一样,云林说的对,皆是自己的选择而已。如今,我只是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顾安知低着头,她又一次强迫自己的妈妈原谅自己,前一次是离家出走,这一次是死亡。妈妈,如果你能听见,我真想和你面对面的说一句对不起。

谢怀瑾摸了摸她的头,脱了鞋上床与她并肩坐着。

“我从记事起,身边边只有徐妈妈和几个丫头陪着,父亲一年只回来一次,不论是不是战时,都不在家,母亲只陪着哥哥在青辉堂。从不曾主动来看过我,只有我偷偷的去青辉堂看过。徐妈妈说,是因为哥哥身子不好,不方便出门,怕过了病气给我。而母亲需要照顾他,这才不来看我。那时候我信了,那年我七岁,我哥哥十一岁,我的生辰是十月初八,我哥哥比我晚三天,那年生辰,徐妈妈为我煮了一碗长寿面,说三日后带我出府玩儿,我拒绝了,说我大了,不能总想着玩儿,得多看书,习字,母亲才会夸我。徐妈妈没有说话,摸了摸我的头,转身便走了。”

“十月十一,我没有听徐妈妈的话在后院玩耍,看书,趁着两个婢子换水的功夫,我溜了出去。因为我记得那天是哥哥的生辰,想着把自己最喜爱的红缨枪送给哥哥。哥哥一开心,病就好得快,母亲也不用一直呆在青辉堂了。”

顾安知靠在谢怀瑾的肩上,安静的听着,心中的许多情绪都被带到故事中,消散。谢怀瑾感觉到她的放松,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些事。似乎是打开了记忆的门,那些已经被尘封已久的回忆。

“刚绕过院子便听见青辉堂那边传出丝竹声,甚是好听。青辉堂的门时关着的,我怎么也推不开,我太想知道里面在做什么了,便爬上了院墙外的树上。里头热闹的很,有杂耍的,说书的,还有好多同龄的小孩子。还有我的哥哥和母亲,笑的那样的欢快。哥哥玩儿累了,母亲便替他擦汗,哥哥跑的口渴了,母亲便亲手喂他水,那样的母亲我从未见过。我在树上坐了许久,直到徐妈妈来青辉堂找我。她与母亲说我不见了,府中找遍了也不见人,想求母亲派些小厮出府找找。”

“母亲没有理会徐妈妈,依旧陪着哥哥在看杂耍。徐妈妈急坏了,便上前拦停了杂耍班子。哥哥很生气,直接一脚踢在了徐妈妈的肚子上,我吓坏了,想看看徐妈妈伤着没有,待我跑到门前,却只听见母亲说,那个贱种找不到了便不找了,死外面了也别抬回来,晦气,别冲着我家朔儿的生辰。”

谢怀瑾说的很平静,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但顾安知此刻能想到,那个小小的人,听见自己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该有多伤心。

“那时,我才知道,母亲不来看我,不是因为要照顾哥哥,而是不喜欢我,母亲不记得我的生辰,不是不喜喧闹,而是真的不记得了。”

“母亲看见我在门口,眼中的厌恶没有丝毫的掩饰,徐妈妈想带我回去,却被我哥哥拦住了,说她搅扰了他的生辰宴会,该罚。母亲便叫来了人,杖责五十,我求情,徐妈妈年纪大了,受不住那么重的刑罚,可没有人听我的,我趴过去用身体拦着,母亲也没有喊停,棍子打了几下,我便疼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在房里了,身边的婢女也换成了我不认识的,他们和我说,徐妈妈受不住刑罚,已经死了,尸体被家人接走了,屋里的婢子因为没有看好我,也被发卖出去了。我想去问问母亲,却被几人拦住了,说母亲下了令,我不能再出院子。”

顾安知握住了他的手。 Wωω¤ тt kān¤ Сo

谢怀瑾摸了摸她的头。

“徐妈妈的死是我造成的,几个婢女也因为我被发卖,我也曾自责,悔恨,愤怒,可是都没用。人死不能复生,唯一能做的,便是遵循逝者生前的愿望,熬下去,直到不用熬的那天,便放下过去,过自己的日子。”

顾安知想起老爸说的话“欠债而已,还完了不就行了,斗不过便不斗,本来就是你理亏,还上不就好了,虽然要吃很久的苦,但是总有一天能还完呀,到时候你也不用受气了,想怎么活怎么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老爸老妈都有退休金,用不着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