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长安,空气清新,沁人心脾。举目望处,屋脊上、路侧的树木上、以及那不远处宫城皇城内鳞次栉比的宫殿的明黄色飞檐上,银装素裹,在红日朝霞的映衬下分外妖娆。
长安城的百姓在一觉醒来,顿觉如今的长安城与过去真的太不一样了。驻防的禁军不仅值守的安于岗位,轮值的人也统统在将官的带领下悉数出动,不知在何时已经将城中主要道路上的积雪全部清理干净。
望着扛着除雪器具列队而行肃然无声要返回军营的神策军军卒,长安权贵百姓无不惊叹赞许,果然是孔晟麾下的神策军,果然与众不同军容严整!
东宫。
太子李豫的正殿中齐聚着以李揆、马平为首的一干心腹朝臣,几乎就是李豫太-子-党-中的中坚力量。
这是自当日大朝会李豫被皇帝册封为皇太子、并被打压夺权后,李豫一派第一次聚会议事。自那天以后,李豫一直保持着异样的沉默,作风大改,由无比强势变得低调行事,给人的感觉就是李豫怕了,为了不引起皇帝更大的打压而夹起尾巴做人了。
其实李揆这些人心里很清楚,李豫如此情态不过是在观察时机蓄势待发。以李豫的性格和积累谋划了多时的政治军事储备,他不可能就此消沉下去,任由别人宰割。
而目前的朝局看上去不利于李豫,实际上,李豫还是长安城中自皇帝以下最大的当权者。
作为皇太子,大唐储君,他可以合法地名正言顺地干预朝政,甚至影响孔晟掌握的禁军以及大唐军马。
李豫深沉的目光投向李揆,李揆干咳两声,起身抱拳道:“太子殿下,臣得到消息,赵王已经率军抵达东都洛阳,与洛阳的张镐合兵一处,但目前暂时按兵不动。”
李豫嘴角轻轻一撇,他对李系的行军不感兴趣,因为在他看来,李系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掌握手里的军队,他统率数万军马中,百分百的将官都是自己的心腹,赵王就是摆设和傀儡。
至于平叛,李豫就更加看不起李系了。在他眼里,除了自己之外,皇帝的这么多儿子多数都是酒囊饭袋,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个个都是行家里手,真要署理国事和领军打仗,统统都是废物。李系或者比其他皇子强一些,但要说李系敢上战阵,打死李豫也不相信。
他关心的还是自己脚下的长安城。
李揆顿了顿,轻轻又道:“孔晟将神策军军务交由南霁云,神龙卫事务交由南宫望,自己躲在长安侯府里闭门不出,一如过去一般深居简出,行踪诡秘,除了每日例行朝会之外,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奉节郡王李适在一旁突然插话道:“父王,以儿子看来,孔晟麾下这神策军军容严整号令统一,军纪森严,实在是不容小觑。儿子听闻这两日,孔晟已经亲自下令斩杀了数名骚扰百姓饮酒闹事的滋事军卒,将首级悬在军营之外示众了。”
李豫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点头道:“没错。孔晟此子治军有方,城府手段高人一等,以前,的确是本宫小看了他。诸位,我们之所以有前面一败,其主要根源就是我等过于自信轻敌了。本宫这两日闭门思过,总觉得过去种种,实在是荒诞不经漏洞百出,自此之后,本宫要与诸位更加勠力同心,只要我们步步为营,不让别人抓住机会,将来……”
李豫嘴角浮起一抹冷酷的笑容:“本宫相信,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我们的!”
“殿下英明!”李揆等人纷纷点头称是,深以为然。其实事情是明摆着的,只要李豫这个太子不犯错,保持着一定的势力和分寸,皇帝就没有借口废黜,而皇帝如今已经老迈、终有驾崩的一天,到那时,皇帝宝座还是李豫的掌上之物。
“但这不代表,我们东宫可以受人欺凌!诸位听着,过些时日,对于那些不长眼的昏了头的混账东西,本宫会收拾那么三两个以儆效尤!”李豫森森道。
李揆等人心头一震,畏惧的垂下头去。
他们知道李豫说的是那些改变风向投靠向皇帝的“墙头草”和叛徒。李豫表面上对有些人的反水无动于衷,其实都牢牢记在心里,一旦机会来了,必然爆发性报复。
而谁要是认为黄太子李豫是一颗软柿子想要捏一捏,那么,所触发的李豫的反弹将更是暴风骤雨一般。
李豫望了李揆一眼,“你继续说下去。”
“神龙卫设府在午门之外,除了从军中选拔人手之外,还广招各路江湖人来投……当前,满朝文武都对神龙卫心怀忌惮,殿下,臣以为,将来时机成熟,我等还是要上奏陛下……”
李适在一旁附和道:“然。父王,儿子担心孔晟会假诏陛下之命,借着所谓的神龙卫扩充自己的力量,这在日后必然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必须要尽早铲除……”
李豫冷冷一笑:“这是父皇的安排,你们谁敢阻拦?很显然,陛下想要通过神龙卫来监察群臣,同时监督本宫,这跟前朝的内卫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我们也无需害怕担心什么,本宫是大唐储君,一言一行光明正大,无不是为大唐社稷江山着想。若是孔晟胆敢假借神龙卫名义肆虐长安,本宫绝饶不了他!”
李揆和李适对视了一眼,暗暗摇头。
在两人看来,李豫应该尽快率群臣上书,纵然不能让皇帝取消建立神龙卫都尉府这一特务机构的行动,也要竭尽所能将神龙卫的各种权限削减到最低程度,避免将来神龙卫成为皇帝和孔晟掌控的足以让长安权贵和东宫一脉心惊胆战的神秘力量。
李豫不是不明白两人的用意,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不能表态反对。
一则是现在的皇帝非常敏感,谁要是站出来反对就是跟皇帝对着干,被皇帝记恨在心里;二则是皇帝非常坚决,神龙卫之事策划已久,不是朝臣上疏反对能阻止的,若是让皇帝愤怒,一道诏命将明面上的神龙卫再次转为地下活动,就像那突兀冒出来的影卫一样——那么,其实对于东宫来说更不是什么好事;三则,站在皇帝和皇族的立场上看,李豫其实认为这是巩固皇权和皇族利益的可行之道。这种事,即便李亨不做,他当了皇帝也会做,符合李唐皇族的整体利益,他为什么要反对?
“殿下,臣今日闻之,李辅国向陛下辞职要求出宫养老归田。陛下已经准了,着他率当日东宫旧人124人入十王宅隐居,赐下金银财帛一批。”李揆又道。
李豫默然不语。
李辅国刚刚投向了自己就成为宫中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不过,李豫对他的悲惨下场没有任何同情。只是他微微有些遗憾,因为李辅国的失宠和失势,他在皇帝身边失去了重要的耳目啊。
李豫沉默了一阵,轻轻道:“鱼朝恩取代李辅国,成为内侍省监,把持陛下身侧和大明宫大权。此人比李辅国更加骄横贪婪,不过,也不是说就不能为我所用。适儿,择个时机,持本宫令牌,与那鱼朝恩会上一会,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李适躬身施礼应诺:“儿子遵命!”
李揆回头向坐在自己身后的马平扫了一眼,马平会心一笑,也起身恭谨道:“殿下,臣熟知宫中内侍省一人,可为殿下所用。”
李豫哦了一声:“何人?”
“此人名程元振,现为内侍省内常侍之一。此人与鱼朝恩素来不合,心性隐忍,臣以为,此人可以拉拢为东宫所用。”马平躬身道。
李豫沉吟了片刻,点点头:“宫中太监,大多贪财,马平,以重金引诱,看看此人是否能为本宫所用。若是此人识时务,将来本宫自会重用他。”
就在此刻,一名青衣小太监匆匆来报,跪伏在大殿之上:“殿下,皇后娘娘懿旨到,说是体谅殿下协助陛下操劳国事,特送经教坊司调教的美貌舞女十名、赐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十坛。”
李豫愕然。
他与张皇后素来不合,他一向看不太起张皇后,也从未有皇后有什么来往,在这个时候,张皇后突然给自己送礼似乎隐隐透露出示好的意味,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在某种意义上说,他这个东宫太子和大唐储君,与张皇后是天然之敌,矛盾不可调和。张皇后要确保自己的权势,必须要推举自己的儿子为皇帝,可她所出的儿子太过年幼,根本不成气候,从不被李豫放在眼里。
李豫不相信张皇后突然变了性情,想要跟自己联手。
他斟酌再三,才淡淡道:“皇后娘娘所赐,本宫不敢不受。告诉皇后宫里来人,就说本宫改日进宫当面拜拜谢娘娘恩宠。”
青衣小太监应诺而去。
但小太监还未走出殿中,就听李豫又大声道:“将本宫珍藏的美玉明珠一匣,献予皇后娘娘,就说是本宫的一番心意。”
又一名小太监匆忙进殿报道:“殿下,长安候、神策大将军、神龙卫都尉府大都督、太子少傅孔晟拜谒求见!”
小太监的传报让整个殿中的朝臣一震,包括李豫在内。
李豫眉头一簇,心道今日倒也是咄咄怪事,皇后突然来送礼,那跟自己水火不容的孔晟突然来访,还真是邪了门了。
李豫环视众人,李适在一旁拱手道:“父王,孔晟兼任太子少傅,他也算是东宫属官,他来拜谒父王是理所应当的。”
“也罢,尔等先退了吧,本宫跟孔晟会上一会,且看他的来意。”李豫挥挥手沉声道。(。)